东星轮劫案:1995 年港澳海面的惊魂四小时
1995 年 6 月 13 号,澳门的太阳把海面晒得像铺了层碎金子。
这一天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晴天,用评书里常说的那句 “享晴薄日” 来形容再贴切不过。上午 11 点半,港澳码头的栈桥上还残留着早班客船的喧嚣,一艘银灰色的水翼喷射船正缓缓驶离泊位。船身侧面印着 “东星号” 三个蓝色宋体字,船尾的标识显示它隶属于香港远东水翼船公司 —— 这家公司运营港澳航线三十多年,安全准时的名声在两地乘客里早扎了根。
码头上的送行人挥着手渐渐缩小,东星号犁开碧绿色的海水,朝着香港方向加速。船身轻微地左右摇晃,像摇篮似的哄得人心里发懒。甲板上,几个游客正举着傻瓜相机追拍海鸥,海鸥展开翅膀掠过浪花,翅膀尖扫起的水珠落在玻璃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船舱里更显惬意,冷气吹得人舒展,有人靠在椅背上打盹,有人翻看刚买的港版杂志,还有母亲低声给怀里的孩子讲着海里的鱼。129 名乘客里,有提着行李箱的生意人,有背着书包的学生,有挽着胳膊的老夫妻 —— 谁也没留意,船尾的浪花里,正悄悄拖出一道不祥的轨迹。
11 点 53 分,二楼船舱靠后的位置突然有了动静。
一个穿深色夹克的男人手里攥着个黑色的 “大哥大”,那玩意儿在 1995 年可是身份的象征,砖头似的机身沉甸甸的,天线恨不得戳到天花板。突然,“大哥大” 发出一阵刺耳的电子铃声,在安静的船舱里格外扎眼。男人没接,反而像被针扎了似的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 “吱呀” 声。他转头冲身边两个同伴使了个眼色,声音压得很低但带着狠劲:“走,干活去。”
话音刚落,三个身影已经窜了起来。
阳光透过舷窗照在他们脸上,能看清各自的模样:领头的男人颧骨很高,眼神像淬了冰;左边那个矮壮,脖子上挂着条粗金链,随着动作来回晃;右边那个瘦高,嘴角撇着股不耐烦的凶相。没等周围乘客反应过来,他们已经从座位底下拽出了黑沉沉的家伙 —— 是手枪!枪身在冷气里泛着冷光,枪口朝下却透着一股让人头皮发麻的威慑力。
“砰!砰!”
两声闷响炸开,不是枪声,是他们踹开过道尽头通讯设备箱的声音。领头的男人抡起枪托砸向控制台,仪表盘的玻璃瞬间碎成蛛网,红色的指示灯闪了两下就灭了。另一个人扯断了通讯电缆,铜丝裸露在外,像条死蛇似的耷拉着。
“嗡 ——”
东星号的引擎突然发出一阵怪响,随即彻底熄火。船身失去动力,开始随着海流慢悠悠地打晃,原本平稳的航行轨迹彻底乱了,像片被风吹离航线的叶子。
“都别动!”
一个粗嗓门在楼梯口炸响。是那个高颧骨的男人,后来才知道他叫周汉莲。他站在通往一楼的楼梯口,手里的左轮手枪举得老高,枪口对着黑压压的乘客。“打劫!我们求财,不想玩命的就老实坐着!”
乘客们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大中午的,刚在冷气里眯瞪出点睡意,突然冒出个举枪的男人喊打劫?有人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是梦;有人手里的杂志滑到地上,“啪” 的一声在死寂里格外清晰;有个穿连衣裙的女人下意识地把孩子搂进怀里,孩子被这阵仗吓哭了,哭声刚起就被母亲死死捂住嘴,只发出呜呜的闷响。
谁也没见过这阵仗。港澳航线通航三十多年,别说打劫,连打架斗殴都少见。这船可是在公海上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真出点事找谁去?恐惧像潮水似的漫上来,船舱里顿时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轻得像蚊子哼。
这时候,另外两个劫匪已经冲到了驾驶室门口。
穿夹克的叫张绍棉,他抬脚就往驾驶室门上踹,“哐当” 一声,门板晃了晃没开。驾驶舱是全封闭的,厚厚的玻璃挡住了里面的动静,只能隐约看到船长周文伟的影子。“开门!听见没有!” 张绍棉吼着,见没人应,抬手就朝门锁打了两枪。
“砰砰!”
枪声震得人耳朵疼,子弹打穿了金属锁芯,冒出两股青烟。可门还是没开 —— 这船的驾驶舱门是防冲击设计,别说两枪,再多几枪也未必能轰开。
“废物!” 瘦高个的陈文建骂了一句,他没再开枪,而是扒着驾驶舱侧面的通风窗往上爬。窗沿很窄,他像只猴子似的手脚并用,皮鞋在船身的钢板上蹭出刺耳的声响。爬了半截,他突然一使劲翻进了驾驶舱,紧接着里面就传来 “不许动” 的吼声。
周文伟后来回忆,当时陈文建的枪就顶在他后脑勺上,枪管凉得像块冰。“开去七澳岛,” 那声音带着喘,还有股海腥味,“到不了地方,你们这船人都别想回香港。”
周文伟的手在舵盘上抖了抖。他开了二十多年船,这条航线闭着眼睛都能走,可七澳岛在珠海唐家湾北边,那地方靠近内海,浅滩多,大型船根本靠不了岸。但后脑勺的枪口不给他争辩的余地,他只能咬着牙启动引擎,东星号重新动了起来,只是这次的航向,朝着一片陌生的海域。
船刚驶过七澳岛的轮廓,周文伟就发现不对了。海岸线越来越近,海水的颜色也变深了,成了浑浊的土黄色 —— 这是要搁浅的征兆。“不能再往前了,” 他硬着头皮说,“前面是浅滩,船会陷进去的。”
“少废话!开!” 张绍棉从后面踹了他一脚。
船身开始轻微地颠簸,螺旋桨搅动着海底的泥沙,泛起一团团黄雾。周文伟死死攥着舵盘,手心全是汗。他知道,再往前十米,这船就得卡在泥里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张绍棉突然转身冲下了驾驶室。他直奔一楼的押款舱,那里有三个穿深蓝色制服的护卫员,正背对着过道站着,手里的橡胶棍握得紧紧的。“都别动!” 张绍棉用枪指着他们,“船上有炸弹,钱在哪?”
三个护卫员没回头,也没说话,眼睛闭着,像三尊石像。他们是澳门保安公司的,专门负责押解这笔钱,出发前受过训 —— 遇到劫匪,不反抗,不配合,不透露信息。
张绍棉骂了句脏话,他本来指望这几个人能指个方向,没想到碰上个硬茬。没办法,他只能回头招呼周汉莲和陈文建:“找!把钱给我翻出来!”
三个劫匪开始在船上乱转。他们显然知道钱在哪,专挑装着行李的舱室搜,翻得箱子拉链 “哗啦” 响,衣服扔得满地都是。乘客们缩在座位上,大气不敢出,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一个个包扯开,又愤愤地扔到一边。
其实这时候,劫匪们心里比谁都急。
按照事先的计划,这时候该有艘快艇来接应了。陈文建时不时跑到船尾张望,海面上空荡荡的,除了偶尔掠过的渔船,连个船影都没有。他掏出大哥大,手指因为紧张有点抖,按了个号码。
“喂?梁炳照!你死哪去了?” 他对着话筒吼,“再不来我们就走不了了!”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陈文建骂了句 “快点” 就挂了。
又过了十来分钟,远处的海面上终于出现了个小点。那是艘白色的快艇,船身侧面有一条天蓝色的线,像道闪电似的劈开波浪。快艇越来越近,能看清上面坐着两个人,一个戴着墨镜,另一个居然戴着摩托车头盔 —— 后来才知道,是梁炳照和澳门同党陈桂清。
快艇 “嘎吱” 一声靠上东星号,梁炳照跳上来,冲张绍棉喊:“钱呢?”
“找到了!” 张绍棉指着角落里三个纸箱子,那箱子上印着 “某某饮料” 的字样,看起来沉甸甸的。三个劫匪赶紧搬起箱子往快艇上送,动作快得像抢什么宝贝。
梁炳照在快艇上迫不及待地扯开一个箱子 —— 里面哪是什么钱,全是瓶装饮料,橙黄色的液体在瓶子里晃来晃去。“操!” 他骂了一声,把箱子推到一边,转身就往东星号上冲。
还是陈桂清眼尖,他瞥见押款舱门口的角落里,堆着三个鼓鼓囊囊的黑色皮带包,那包上还印着银行的标志。他冲过去拎起一个,分量压得他胳膊往下沉 —— 是钱!他赶紧招呼其他人,三个皮带包很快被搬到了快艇上。
“走!” 梁炳照喊了一声。
三个劫匪跳上快艇,陈文建最后一个跳,脚滑了一下,差点摔进海里,他骂着抓住船舷,快艇 “嗡” 地一声窜了出去,朝着东北方向的中山横门镇跑。慌乱中,谁也没注意,陈文建刚才攥在手里的大哥大,掉在了东星号的驾驶舱地板上。
这时候,东星号上,一个穿船员制服的年轻人正躲在厕所里,手抖得像筛糠。他刚才趁劫匪忙着搬东西,偷偷溜进厕所,从工具箱里翻出个备用对讲机 —— 幸好劫匪没把所有通讯设备都砸烂。“喂?公司吗?东星号被打劫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哭腔,“劫匪坐快艇跑了,往中山方向……”
远东水翼船公司的总部很快乱成一团。总经理抓起电话打给香港警方,又联系了广东省公安厅。半小时后,一架直升机从香港启德机场起飞,朝着东星号出事的海域飞来。直升机上的警员用望远镜盯着海面,很快就发现了那艘白色的快艇,正发疯似的往中山横门水道冲。
下午 1 点 10 分,横门镇附近的一片鱼塘边上,快艇 “砰” 地一声撞在岸边的泥滩上,船头撞烂了一块,露出里面的木头架子。梁炳照、张绍棉、陈文建、陈桂清跳下来,拎着三个皮带包就往鱼塘旁边的屋子里跑。那是梁炳照承包的鱼塘,平时就他一个人住。
进屋后,梁炳照把皮带包往桌上一倒,一沓沓港币 “哗啦” 散开,红色的钞票在昏暗的屋里闪着光。“分!” 他拿起一沓就往张绍棉手里塞,“一人一百万,剩下的我拿着!” 四个人手忙脚乱地数钱,屋里全是点钞的 “沙沙” 声,谁也没说话,但脸上的兴奋藏不住。分完钱,陈桂清先溜了,张绍棉和陈文建也很快离开,梁炳照把自己的那份塞进一个蛇皮袋,往床底下塞了塞,也锁上门走了。
他们不知道,这时候,一张大网已经开始收紧。
岐澳岛的下午突然变了天。
原本晴朗的天空被乌云压得低低的,海风卷着腥味刮过来,树叶 “哗哗” 地响。岛上的 3000 多居民还像往常一样生活,渔民在码头补网,老太太坐在门口择菜,谁也没料到,几百名警察正朝着这个长满原始丛林的小岛赶来。
中午 1 点多,广东省公安厅的电话铃急促地响起。是香港警方的通报:东星号被三名持枪劫匪劫持,1000 万港币现钞被抢走,劫匪可能逃往岐澳岛。几乎同时,珠海市公安局也接到了同样的消息。
“行动!”
命令一下,三百多名公安干警、武警官兵登上运送艇,朝着岐澳岛出发。艇在风浪里颠簸,干警们扶着栏杆,手里的枪用塑料布包着,防止海水打湿。到了岛上,队伍立刻分成三路:一路沿着三个能停泊船只的海滩搜查,沙滩上的脚印被海浪冲得模糊,他们只能用手拨开贝壳和石子,一点点往前挪;一路挨家挨户检查岛上的船只,渔民们的小渔船被翻了个底朝天,连鱼舱里的腥臭味都没放过;还有一路由边防武警带着,9 艘巡逻艇在岛周围的海面上拉起警戒线,探照灯在波浪里扫来扫去。
天很快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点砸在树叶上,“噼里啪啦” 响。干警们的衣服全湿透了,泥浆灌进鞋里,走一步 “咕叽” 一声。4 条警犬在前面开路,鼻子贴着地面嗅,时不时对着丛林深处狂吠。为了防止误伤,每个人的胳膊上都扎了条白毛巾,在雨里格外显眼。
搜查到晚上 8 点,岛上还是没任何动静。
指挥部里,广东省公安厅的老刑警李建国对着地图皱起了眉。“不对劲,” 他指着岐澳岛的位置,“这岛三面是浅滩,只有一个出口,咱们把口子一封,他们插翅难飞。换作是你,会往这死胡同里钻吗?”
旁边的年轻警官刚想说什么,电话响了。是珠海警方打来的,说东星号船长周文伟反映,接应的快艇当时明显是往中山方向跑的,根本没靠近岐澳岛。
“果然如此。” 李建国一拍桌子,“通知下去,主力转向中山、番禺、江门、深圳,加大搜查力度!岐澳岛留少量人继续排查,别放过任何死角。”
雨还在下,警灯在夜色里闪着红光,几百名干警又登上了船,朝着新的方向出发。
13 号深夜,中山市公安局的会议室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