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修补好的木窗格，在农庄主屋粗糙的木地板上投下暖黄色的光斑。
林越站在重新加固过的壁炉前，手里端着一杯用抗魔化小麦烘烤后粗磨冲调的“咖啡”，目光落在墙上那张越来越精细的农庄及周边区域地图上。
距离上次磐石镇镇长召见，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周。
那场会面比他预想的要平和得多。老镇长哈尔森是个精明实际的边境老人，对“诅咒之地”的新主人没有太多偏见，只有纯粹的利益考量。谈话的核心围绕三点：农庄产出的潜在税收、林越作为外来者的立场、以及深渊裂隙的监控责任。
最终达成的协议对林越颇为有利：农庄享有三年免税期，换取定期向镇子提供一定比例的“特殊作物样本”供神殿研究；林越需承诺不主动引入可能危害边境安全的力量；作为“深渊观测点”，农庄有义务向镇子报告裂隙的任何异常活动。
“边境有边境的规矩，年轻人。”哈尔森镇长当时啜着劣质麦酒，灰蓝色的眼睛盯着他，“我们不问你的来历，不在乎你用什么方法在那片被诅咒的土地上种出东西。我们只在乎两件事：你能带来稳定，还是混乱？你是让磐石镇更安全，还是更危险？”
林越的回答很直接：“我想要的只是一个能安身立命、有所作为的地方。混乱对我没好处。”
镇长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点点头：“记住你的话。另外……小心‘黑荆棘’的人。你卖出去的那些‘精致货’，已经引起某些人的注意了。”
“黑荆棘”，磐石镇及周边地区最大的地下商会，据说背后有某个子爵家族的影子，经营范围从合法日用品到违禁的魔法材料、奴隶贸易，无所不包。
“多谢提醒。”林越当时平静地道谢，心中却已拉起警报。
思绪回到现在。
“老板，第一批‘吸能藤蔓’的样本已经采集完毕，按您的要求分装成三份。”略显沙哑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林越转身，看见半精灵艾莉娅抱着一只藤编篮子走进来。她浅金色的长发在脑后扎成利落的马尾，尖耳朵从发丝间露出一点轮廓，身上穿着林越从地球带来的耐磨帆布工作服，经过简单改制后颇为合身。虽然被精灵部落驱逐，但她的动作依然带着精灵特有的轻盈与精准。
“辛苦了。一份送到磐石镇神殿，给老祭司卡姆；一份留给农庄自用研究；最后一份……”林越顿了顿，“封装好，下次我回那边时带上。”
艾莉娅点点头，将篮子小心放在桌上，却没有立刻离开。她犹豫了一下，说：“巡逻队报告，东侧栅栏外又发现了‘窥视者’的痕迹。脚印很浅，至少是职业盗贼级别。不是镇子卫兵的人。”
林越眼神微凝：“第几次了？”
“本周第三次。前两次在西面和南面。他们在测绘农庄的防御布局。”艾莉娅的语气很肯定，“需要加强夜间巡逻吗？或者……设置一些‘小惊喜’？”
她所说的“小惊喜”，是指林越结合地球知识设计的一些简易陷阱——绊发式的响箭警报、伪装过的陷坑、甚至还有用异界某种刺激性植物汁液提炼的“催泪粉末”。
“暂时不用升级防御。”林越走到窗边，望向农庄外稀疏的林地，“让他们看。农庄现在的防御明面上只有木栅栏和几个了望哨，太严密反而会引起过度警惕。重点是‘核心区’的保密。”
农庄的核心区，指的是主屋后方那片用新建石墙围起来的半亩地。那里种植着第一批成功杂交的“抗魔化小麦2型”，以及从地球带来的几种经过初步“魔能浸染实验”的蔬菜种子——番茄、土豆和一种速生绿叶菜。此外，还有那口经过修复、能涌出微弱净化之力的古井。
这些是林越目前最重要的资产，也是农庄能在深渊边缘存活的根本。石墙只有三米高，但墙根处埋设了从地球带来的简易运动传感器，连接着主屋内的警报器。墙上还爬满了初具规模的吸能藤蔓——这种深紫色藤蔓不仅能吸收空气中游离的魔气，转化为温和的自然能量反哺土地，其带刺的蔓枝还有相当不错的物理防御力，被划伤后会感到持续数小时的麻痹。
“我明白了。”艾莉娅点头，“那今天的工作安排？”
“按计划进行。”林越看向墙上的日程板，“上午，你带人继续照料2型小麦，记录生长数据。下午，雷姆应该能把那台老掉牙的魔力抽水泵修好，需要测试。另外，告诉古力克，如果他今天之内能把‘一号实验田’的自动灌溉系统管道草图给我，晚饭加餐——我藏了一罐地球的花生酱。”
艾莉娅的嘴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弯：“古力克会为了花生酱拼命的。”
地精工程师古力克是十天前加入的。当时这个矮小、绿皮肤、顶着乱糟糟灰白头发的家伙拖着一辆装满古怪零件的破车，在农庄门口探头探脑，声称“嗅到了奥术奇械的味道，还有……从未闻过的金属油脂香气”。在展示了如何用一堆破烂零件组装出一台能运转十分钟的微型魔力风扇后，林越留下了他。代价是每天包三餐，以及“允许研究农庄内一切有趣的机械和能量装置”——当然，核心机密区域除外。
艾莉娅离开后，林越将杯中的粗磨饮品一饮而尽，走向主屋后方的工作间。
工作间原本是仓库，现在被一分为二。一半摆放着从地球带来的各种工具：手持电钻、角磨机、小型发电机（目前已停机，燃料有限）、成箱的钉子螺丝、几卷不同型号的铁丝、一套完整的五金工具箱，甚至还有一台折叠式太阳能板和小型蓄电池组。另一半则堆放着异世界本地材料：各种矿石样本、魔物骨头和甲壳、几种特性不同的木材，以及从边境小镇收购来的、最低品质的魔力水晶碎片——这些碎片能量不稳定，无法用于标准魔法阵，但经过林越测试，可以作为某些地球电器的劣质替代能源，比如给警报系统供电。
工作台中央，摊开着一本厚厚的皮质笔记本。这是林越的“双界研究日志”。左边用中文记录地球知识、实验设想、物资清单；右边用艾瑟兰通用语记录本地观察、魔植数据、势力情报。中间则画满了各种设计草图：改进型犁具、基于杠杆原理的深井取水装置、结合铁丝网和吸能藤蔓的复合栅栏、甚至还有初步构思的“魔能—太阳能混合灌溉系统”。
他翻开新的一页，开始记录：
【艾瑟兰历 新芽之月 第十七日】
· 2型小麦进入抽穗期，长势良好，平均株高已超常规小麦15%，茎秆呈现淡金色纹理，疑似对魔气抗性进一步提升。需注意观测穗部发育。
· 吸能藤蔓扩展速度超出预期，单株日蔓长可达8-10厘米。尝试截取侧枝扦插于农庄边界，存活率约70%。建议扩大扦插范围，构建初级生物防御圈。
· 古井净化效力监测：井水对低阶魔物组织（采集自上次击毙的腐牙狼）有微弱净化效果，浸泡12小时后魔性残留下降约18%。能否用于净化受污染土地？需设计实验。
· 人员状态：艾莉娅（半精灵）适应性良好，植物亲和力天赋对魔植管理有显着增益。雷姆（前边境老兵）负责防卫训练及日常巡逻，严谨可靠，但右腿旧伤在阴雨天仍会疼痛，下次回地球需采购消炎镇痛药。古力克（地精工程师）对机械狂热，思维跳跃，需引导其研究方向向实用化倾斜。
· 外部关注：确认至少三方势力在监视农庄——磐石镇官方（常规安全监控）、黑荆棘商会（商业兴趣）、未知第三方（疑似与贵族相关，目的不明）。暂未采取主动措施，维持低调发展态势。
· 下次穿梭计划（预计3日后）：携带物品清单：1) 吸能藤蔓样本（封装）用于地球侧成分分析；2) 2型小麦穗部样本（少量）；3) 本地特色草药“宁神花”干品（5公斤，用于换取地球资金）。拟采购物资：高产蔬菜种子（胡萝卜、洋葱）、复合维生素片、抗生素（补充）、镇痛药、高强度尼龙绳、便携式水质检测仪、小型柴油发电机（若资金允许）及燃料。
写到这里，林越停笔，目光落在“未知第三方”几个字上。
艾莉娅和雷姆都曾隐约提及，最近在农庄外围发现的某些脚印，其靴底花纹与边境常见款式不同，更精致，带有装饰性纹路。雷姆甚至在一处隐蔽的树丛中捡到一枚脱落的铜质纽扣，上面有模糊的家族徽记痕迹——狮鹫与剑。
这不是边境平民或普通商人会用的东西。
“贵族……”林越低声自语。是好奇？还是觊觎？或者两者皆有。
他摇摇头，将疑虑暂时压下。无论如何，提升自身实力和农庄的防御能力才是根本。
推开工作间另一侧的门，他走进真正的“核心区”。
三米高的石墙围出了一片安静的空间。墙内土地被整齐地划分成数个区块。最大的那片，淡金色的小麦在微风中泛起细浪，穗头初具雏形，在昏黄的异界天光下竟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晕。旁边的小块地里，几株“魔改番茄”已经开花——这些种子在地球浸泡过稀释的古井水后带来，种下后又定期浇灌掺有微量井水的混合液。目前长势正常，但花朵颜色比地球番茄更深，近乎紫红，有待观察结果。
最引人注目的是沿着墙根蔓延的吸能藤蔓。深紫色的叶片厚实如皮革，蔓枝上密布着近乎黑色的短刺。林越靠近时，能感觉到空气中一丝微弱的“抽吸感”——那是藤蔓在主动吸收游离能量。根据艾莉娅的测量，核心区内的魔气浓度比墙外低了大约30%，而且还在持续缓慢下降。
他蹲下身，仔细检查了几株小麦的根部土壤。颜色比普通的深渊侵蚀土地要浅一些，触感也更松散。取出随身携带的小铲，小心地挖开一点表层土，能看到细密的白色根须网络，其中隐约夹杂着吸能藤蔓更细的紫色根须。两种植物的根系似乎在形成某种共生关系。
“老板。”粗犷的男声从入口处传来。
林越起身，看见雷姆站在那里。这个前边境老兵年约四十，左脸有一道深刻的疤痕从眉骨划到下颌，让他本就刚硬的面容更显凶悍。他穿着加固过的皮甲，腰挂一把从地球带来的高质量开山刀，背上还背着一把本地制式的硬木长弓。
“东侧情况？”林越问。
“脚印还在，但人没再靠近。我在几个可能的观测点撒了细灰，今早检查，只有小动物的痕迹。”雷姆的声音低沉平稳，“另外，按您的吩咐，我在三里外的老鸦岭设了个临时观察点。从那里用望远镜能看到通往黑松领的主道。”
老鸦岭是农庄东北方的一处矮丘，视野开阔。林越从地球带来的那具高倍率军用望远镜，成了农庄目前最重要的情报收集工具之一。
“有发现？”
“昨天下午，有一支队伍从黑松领方向过来，大约十人，五匹马，三辆马车。马车有篷，看不清载货。队伍里有穿链甲的人，行动姿势像是受过正规训练的护卫。”雷姆汇报道，“他们在磐石镇外停留了约两小时，没有进镇，随后折返向北，应该是去了北面的‘灰岩堡’。”
灰岩堡，黑松领领主的直属要塞，距离磐石镇约一天半路程。领主是莫顿·黑松子爵，一位以强硬和野心闻名的边境贵族。
林越眼神微动：“马车有没有特殊标识？”
“距离太远，看不清细节。但其中一辆马车的车篷颜色是暗红色镶银边，不像普通商队。”雷姆顿了顿，“需要我靠近些侦查吗？”
“不，太危险。保持远距离观察即可。”林越果断摇头。农庄现在人手太少，雷姆是唯一的防卫骨干，不能轻易冒险。“继续留意。另外，从今天起，夜间巡逻增至两人一组。你和艾莉娅轮流带队。”
“明白。”雷姆点头，转身欲走，又停住，“老板，古力克那家伙又在捣鼓危险的东西。早上我看见他在后院摆弄一堆魔力水晶碎片，还有从报废的农具上拆下来的铁片，说什么‘试试稳定性传导’。”
林越扶额：“……我去看看。”
后院紧邻工作间，原本是堆放杂物的空地，现在成了古力克的“露天实验室”。
林越赶到时，看见地精工程师正蹲在一个用石块粗糙围起的小圈旁，手里举着一根绑着铜线的木棍，小心翼翼地伸向圈中央那堆闪烁着不稳定光芒的魔力水晶碎片。旁边还散落着几块切割过的铁片、一截不知道从哪拆下来的齿轮，以及一小瓶浑浊的绿色液体。
“古力克！”林越提高声音。
“啊！老板！”古力克吓了一跳，木棍差点脱手。他转过头，那张布满皱纹的绿脸上写满了兴奋，“您来得正好！我发现这些低品水晶碎片的能量波动有规律！虽然微弱，但如果用铁片作为共鸣介质，再配合我特制的导能凝胶——”他举起那瓶绿色液体，“——也许能激发出稳定的次级魔力场！可以用来给小型奇械供能，或者……或者做成陷阱！”
“前提是你不会先把农庄炸上天。”林越走近，皱眉看着那堆水晶碎片。它们正发出忽明忽暗的微光，伴随着轻微的噼啪声，显然极不稳定。“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所有涉及能量实验的操作，必须先经过我批准，并且要在专门的隔离区进行。”
古力克的耳朵耷拉下来：“可是……隔离区还没建好。而且这个想法太棒了，我忍不住……”
“想法很棒，但命更重要。”林越放缓语气，“把这些东西收起来。下午你跟我一起，先把一号实验田的灌溉系统草图完善。如果你表现好，晚饭后我可以给你一小时，在监督下测试你的‘次级魔力场’构想——但必须在院子最远的角落，并且准备好沙桶和水。”
古力克的眼睛立刻又亮了起来：“真的？老板万岁！我这就去画图！”他手忙脚乱地把水晶碎片扫进一个厚皮袋，抱起那堆杂七杂八的东西，一溜烟跑向工作间。
林越看着他矮小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地精对机械和能量的狂热是柄双刃剑，用好了是强大的助力，用不好就是灾难。必须建立更严格的研究规范。
午后的阳光稍微强烈了一些。
在主屋旁的简易工棚下，雷姆正在指导两名新来的雇工进行基础武器训练。这两人都是磐石镇的流民，因欠债或失去土地而来农庄讨活。一个叫科尔，三十来岁，干瘦但眼神机警，以前做过猎户；另一个叫巴德，二十出头，体格粗壮，老实寡言，原是镇外农场的帮工。
他们的“武器”目前只是削尖的木棍，但雷姆教得很认真：如何握持、基本突刺动作、简单的格挡、以及最重要的——面对魔物时保持冷静，寻找弱点，协同作战。
“记住！腐牙狼最脆弱的地方是眼睛和腹部！不要硬拼它的爪子！利用地形，保持距离！”雷姆的声音严厉，“巴德！你的脚步太沉！想象你是在林子里追踪鹿，不是踩地板！”
林越站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儿，点点头。雷姆虽然严厉，但方法扎实。这两人若能训练出来，农庄的防卫压力能减轻不少。
他转身走向正在开垦的“二号实验田”。艾莉娅带着另一名雇工——一个名叫米拉的年轻寡妇，正在将混合了腐叶土和少量古井水的改良土壤铺入新挖的垄沟。这里计划试种从地球带来的胡萝卜和洋葱种子，同时划出一小块进行“魔化土壤梯度实验”，测试不同魔气浓度下作物的耐受极限。
“老板。”艾莉娅直起身，擦了擦额角的细汗，“二号田的底肥已经施完，土壤ph……按您教的方法测试，大约在6.5到7之间，适合大多数作物。不过东头那片，靠近栅栏的地方，魔气残留还是偏高。”
“东头暂时空置，作为对照区。”林越蹲下，抓起一把土壤搓了搓，“米拉适应得怎么样？”
正在旁边默默干活的米拉抬起头，这是个面容憔悴但眼神坚毅的女人，丈夫死于半年前的魔物袭击，留下她和五岁的女儿。听到林越问话，她有些拘谨地点点头：“很、很好。艾莉娅小姐教得很仔细。”
“慢慢来，不急。”林越温和地说，“你女儿在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