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琮愣住了。
大家都说他无能、软弱,从没人这样温柔地夸过他。
他差点当场哭出来。
众人退下时,蒯越轻轻拢袖,与曹植擦肩而过的瞬间低声一句:
“公子勿信寝榻之病。”
曹植脚步顿住,侧目看他。
蒯越含笑,像什么都没发生:
“荆州百务,若公子有问,越愿倾尽微力。”
虽然只是几句话,却像在告诉曹植:
荆州真正清醒的人,在这里。我们知道情况乱,你若愿,我们可辅佐你把荆州扶正。
曹植朝他抱拳,语气真挚:
“晚辈必来请教。”
送到门口时,蔡瑁突然侧身,挡住曹植:“曹三郎,我有话与您密言。”
曹植停下。
蔡瑁压低声音:
“三郎可知……刘琮虽投降,却心怀二意。
刘琦在徐州与刘备往来频繁,主公亦与其书信不断。荆州……怕是不久便要变天。”
这是 试探。
他想知道曹植是来“夺权”还是“视察”。
曹植淡淡微笑,回了一句让蔡瑁心里一沉的话:
“若荆州要变天,那是荆州人的心意,不是我曹植的命令。”
蔡瑁心里一跳:
——这孩子不傻,甚至……很危险。
曹植又补了一句:
“但只要朝廷在,陛下在,谁敢变天?”
此话一落,蔡瑁彻底不敢轻举妄动。
走出牧府后,夜风轻凉。
卫士问:“三郎,可要返回行辕?”
曹植看着灯火点点的荆州城,轻声道:
“荆州……病得不浅。”
“主公?”卫士不解。
曹植抬头,看着寂静的冬夜:
“我要见蒯越。”
当夜 · 荆州城西 · 蒯越府
冬夜静得能听见江水拍岸。
蒯越正在案前焚香,屋里点着半盏青铜长明灯,灯影摇得像一条纤细的蛇。
管家匆匆敲门:
“老爷,曹三郎求见。”
蒯越手中竹简一顿。他早料到曹植会来,却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请。”
曹植披着墨色斗篷,进门时带来一阵寒气。
蒯越起身作揖:“三郎深夜前来,必非闲话。”
曹植回礼,微笑温润:
“蒯公明察秋毫,果然难瞒。”
两人分宾主落座,蒯越吩咐煮了一壶姜汤。
屋内只有灯、香、风声,还有两位智者之间将要展开的对话。
蒯越开门见山:
“牧君,并未大病。”
曹植毫不意外:
“我知道。”
他慢慢端起姜汤,“病的不是刘琮的身体,是荆州的心脉。”
蒯越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如此洞见,三郎非池中物。”
曹植轻声:
“今日牧府,我见刘琮惶惧、犹疑,却没有野心。他不是会主动背叛朝廷的人。”
蒯越点头:
“是的,他软弱,却不坏。
他怕你们朝廷,也怕江东,更怕刘备。他无人可倚,只能装病避祸。”
曹植抬眸,问出关键:
“荆州真正的隐患,是谁?”
蒯越缓缓吐出两个字:
“蔡氏。”
蒯越放下茶盏,压低声音:
“蔡瑁、蔡和二人,在州中盘根错节二十年。刘表在时靠妻族稳住荆州,如今刘表死,他们却不想放权。”
他顿了顿:
“蔡氏不信刘琮,不信您们北方,也不信江东。他们只信自己。”
曹植皱眉:
“他们想做什么?”
蒯越淡淡道:
“既不想交出荆州,也不敢公开反叛。他们会拖,会敷衍,会等待局势再乱一次。”
说到这里,他摇头:
“若继续放任,荆州迟早会成为第二个荆南、第二个江夏——名义归朝廷,实则是蔡氏的私地。”
曹植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等蒯越说完,他才放下杯子:
“蒯公想让我做什么?”
蒯越凝视他,目光略带试探:
“问三郎一句——您来荆州,是巡察,还是……掌控?”
曹植沉默片刻,突然笑了:
“蒯公以为呢?”
蒯越心底一跳。
——他笑的时候像春水
——但眼神像刀锋
这是一个 “皇帝信任的曹家公子”,也是一个能在大殿上对答如流、能三步看穿刘琮病状、五步洞悉蔡瑁心机的人。
蒯越终于明白:
曹植柔软,是对好人
锋利,是对乱世
于是他第一次真正动了心:“若荆州要稳,需要一个既得皇心,又能镇压蔡氏的人。”
曹植看着他:
“你认为,那个人是我?”
蒯越郑重点头:
“三郎温而不弱,仁而不懦。荆州……会听您的。”
曹植轻轻叹息:
“但我不是荆州牧。”
蒯越一笑:
“曾经的刘备也不是徐州牧。”
曹植愣住。
蒯越继续:
“世道如此,位置不靠名号,而靠人心。
刘琮信您,士族愿听您,百姓知您仁厚,皇帝更信赖您。
蔡氏若不服,我蒯越与傅巽二人,自可替您清除障碍。”
那一瞬间,曹植明白了:
蒯越不是投靠他,而是——把荆州的未来,赌在了他身上。
曹植却缓缓摇头:
“荆州不是我的,也不该是我的。”
蒯越愕然。
曹植抬头,眼神清亮:“我不为地,我为人。
陛下忧荆州百姓,我来为他解忧。
若荆州好,我便好。
若荆州乱,我便守。
但我不会夺刘琮之位,也不会让荆州陷入争斗。”
蒯越怔住。
他一生见过太多政治人物,说一套做一套;
却从没见过一个少年——
权力送到手边,他却说:
“我不要。”
蒯越忽然笑了,深深作揖:
“若天下皆如三郎,何愁不太平?”
曹植走过去扶起他:
“蒯公放心。
荆州的病,我会治;荆州的乱,我会平;
刘琮,我会护。”
刀锋回鞘,温润如玉,却依旧锋芒不减。
蒯越看着灯火下的曹植,只觉一个念头愈发清晰:
——这位曹家公子,将来必是社稷之器。
临别时,蒯越悄声道:
“蔡氏必再试探您。”
曹植点头:
“我等他。”
夜风吹起曹植的斗篷,他走出蒯越府,望向荆州城深处那些忽明忽暗的灯火。
他知道,从今晚起,他不是在“巡察”。
而是在“整治荆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