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
张昭身着朝服,上前奏言:
“主公,此时北地变动,
虽魏公退,但天下之权仍在曹氏。
宜修好北方,以稳国本。
若妄动刀兵,反失人心。”
孙权端坐,沉吟片刻。
“张公所言有理。
江东百姓方安,我亦不欲起战。”
但他又转头,看向陆逊。
“伯言,你昨言‘试北风’,可有方略?”
陆逊俯首:“可遣使北上,探其虚实。
若魏国内部安稳,则修好;
若分权不一,则……暗中结刘氏,以备后势。”
孙权点头,目光锐利如刀。
“好。
既然天下都在试探,
那我,也试一试他们的‘退’。”
三日后,
江东使节启程北上,名为贺魏公“退隐”。
而孙权独自立于石堤之上,
目送战船顺流而去。
江风吹乱他发冠,
他却仍望着北方,久久不动。
“孟德,
你若真肯放下天下,
那我,
便要替你看看——
这天下,能否真的安。”
他转身入殿,
命笔在案上疾书:
“修政以安民,
和北以养兵,
观天下,以俟时。”
一笔一划,
锋芒尽敛,却藏刀于字间。
同夜,
鲁肃与陆逊在江边小亭。
鲁肃轻声叹道:“主公心思深沉,
远胜其兄。
若魏氏真安,
我怕江东……不安。”
陆逊目光望向江流,
“天下如水,
不因人止。”
他转头对鲁肃一笑:
“魏氏若安,汉氏若静,
那我们江东,
便该做——那一片涌动的浪。”
江风呼啸,
吹乱了烛火,也吹开了江面的雾。
夜色中,建业城的宫灯连成一线,
如火龙蜿蜒,
映出东吴权势初成、又暗藏波涛的未来。
洛阳,金风渐起。
宫城的回廊深深,朱漆柱影被灯火切成斑驳。
夜深时,只有内侍的脚步声轻轻掠过石板。
刘协端坐在文德殿,殿中只剩他与宦官曹节。
曹节俯身,小心翼翼地道:
“陛下,如今魏公归隐,世子摄政,
这天下之势……似乎更定了。”
刘协冷笑:“定?天下何时真定过?”
他抬眼看向窗外的夜色,
“曹孟德退了,可朝堂仍是魏人的朝堂。
朕若不趁此动一动,
怕永远连自己的天下都找不回来了。”
曹节垂头不语。
刘协却轻声道:“传朕旨意——
重修九卿之制,设礼部、翰林,
以备‘天下归宁’之议。
名为修典,其实重聚皇权。”
曹节心头一惊:“陛下此举……恐引魏府猜忌。”
刘协笑了笑,
那笑意温和,眼底却冷如霜:
“朕若不动,他们才真放心。
要让曹昂那孩子知道,
天下不止魏氏一脉,还有朕这条龙脉。”
次日,文德殿。
曹植奉诏入宫。
殿内香烟缭绕,皇帝正独自抚琴。
“子建来了。”
刘协抬头,笑意真切。
“臣叩见陛下。”曹植行礼。
刘协示意他坐下:“不必多礼。
朕今日想与你谈谈诗与人心。”
曹植微笑:“陛下何以动此兴?”
刘协的指尖在琴弦上一拂,
弦音如泣如诉。
“天下皆言魏氏安民,朕却日日梦中惊醒。
诗书可修性,却能修天下乎?”
曹植沉吟片刻,道:
“陛下若能得贤臣辅佐,
以仁而治,自可定天下。”
刘协轻叹:“仁者不争,而天下偏是争来的。
子建,你可知朕最恨何事?”
“恨何事?”
刘协望向他,目光深邃:“恨自己,竟连争的资格都没有。”
曹植怔了怔,
看着皇上那苍白却带着少年锐意的面容,
心头一阵微酸。
他取笔,在宣纸上写下:
“高台多悲风,朝日照北林。
荣华一时事,浩气万古心。”
刘协接过,细读良久,
神色渐渐平复,眼底生出几分柔意。
“子建,你懂我。”
曹植拱手:“陛下若信臣,臣愿为笔,为声,为陛下之志。”
刘协微微笑着,
但那笑在烛火中显出几分深不可测。
那日之后,曹植几乎日日被召入宫,
或论诗文,或论古礼。
宫人们都说:
“陛下与曹子建,若古之文帝与相如。”
而在宫门外,
一位年轻侍卫正默默立在阴影里。
他名曹彰。
自凯旋后受命守卫皇宫,
他每日都能看见弟弟的车驾出入。
那日夜里,
他终于忍不住,在宫门下拦住了曹植的车。
“子建。”
曹植掀帘而出,笑道:“二兄?”
曹彰语气凝重:“你最近与陛下走得太近。
世人眼里,你是魏臣,不是诗友。”
曹植笑得轻柔:“我不过侍奉陛下,修文理道。
陛下仁厚,何惧之有?”
曹彰摇头:“你不懂。
我在军中久,知道人心险恶。
陛下如今正修朝制、召旧臣,你不过是他接近魏府的钥匙。”
曹植沉默了。
月光照在他脸上,那温润的神情渐渐收敛。
“我知道。”
他低声说。
“可若我不在,他更会疑魏家。
若能以我一人,换朝野之安,
我愿如此。”
曹彰怔住。
良久,他拍了拍弟弟的肩。
“那你小心些。”
曹植笑着点头。
“你放心,
我不过吟诗,不谈天下。”
几日后,曹昂在邺城收到密报。
荀彧将纸放在烛下,
烛火映出“修制”“召旧臣”“翰林”几个字。
荀彧抬头看他:“陛下在修典,
表面无害,实则欲重聚朝权。
子建在宫中日久,
怕要被卷入其中。”
曹昂神色不动,
只是轻轻叩了叩案面。
“父亲在山中,世兄出使在外。
若我此时动,必成逼君之名。
但若不动,
皇上便会把朝廷当笼子,把我弟弟当钥匙。”
荀彧凝视他片刻,
忽然笑了。
“你更像你父亲了。”
曹昂微微一笑,
却在心底生出一丝寒意。
他缓缓站起:“修书一封,
致洛阳——以诗问政。”
几日后,曹植在宫中收到兄长来信。
信中无一字谈政,
却写着:
“天道何常?风雨同舟。
山可隐,人心难掩。
兄问弟:诗可安国否?”
曹植看完,默默燃灯。
他心知兄长已察觉洛阳风向,
也知这封信,
其实是在劝他“退一步”。
秋夜深沉,
宫外的风吹得殿门微颤。
曹彰立在城门下,
看着月光洒在金瓦上,
低声自语:
“父亲退了,
可天下——一点都没静。”
他握紧腰间的佩剑,
目光沉沉。
江东试风,洛阳暗流,邺城不安。
这天下,
似乎正酝酿着比战火更深的一场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