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的春风,带着暖意,也带着尘。
城外的桃花刚开,细雨拂在青瓦上,像一层轻纱。
刘备站在州牧府的高台上,
身披一袭青袍,手中握着那封刚从北方传来的文书。
那是一封极简的诏告:
「魏公曹操,以疾归听松山,
世子曹昂摄理国政。」
刘备反复读了三遍,
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与惆怅。
“……他,真的退了?”
他缓缓走到窗边,
望向那片被春雾笼罩的城。
“若是别人退,我可喜;
若是他退,我……只觉怅然。”
诸葛亮此刻也在沉思,
他抚着下巴,眉头紧皱,
那种神色,像是在推算一盘极难的棋。
“主公所言有理。
曹公退,不似避世,
更像是在布势。”
刘备转过身,神色温和:“孔明,你的意思是——假退?”
“非也。” 诸葛亮摇头。
“他退,是真退。
但退一步,却能使天下皆向他。”
“愿闻其详。”
“曹操一生,征战不息,凡有所据,必以法立。
他今退隐,却让长子执政、皇上依魏、天下安稳。
其名为退,实为‘定’。
魏公若在,天下尚有对手;魏公若退,
便无人敢再举兵。”
关羽听了,眉头紧锁:“这算什么?他不为相,反更可怕?”
“正是。”
诸葛亮长叹一声。
“主公想想,如今朝中之人,
谁敢言‘魏’字不是天下之主?
丞相不在,世人反觉天下更归顺。
这,便是曹操的高明。”
张飞有些不耐:“这弯子也太绕了!”
刘备听完,目光渐渐沉下。
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那位昔日的“兄长”——
那个曾与他并肩坐于火光旁、言笑谈天下的男人。
“孔明说得对。”
刘备轻轻叹息,
“曹孟德……终究是这天下最明白人心之人。”
夜幕低垂。
刘备散了众人,只留下诸葛亮。
他斟了两杯酒,递给孔明。
“你知道吗?当年我初遇他,
在兖州军中,他还称我‘玄德兄’。”
诸葛亮听着,没说话。
刘备苦笑。
“他那时还未称魏公,
也未建国。
那一夜,他同我说:‘天下乱极,
须有人负重前行。’
我笑他太急,他笑我太仁。
如今看来,
他果然是那负重之人。”
诸葛亮抿了一口酒,
轻声道:“主公,您不该信他。”
“我信的不是他,
是我眼中看到的那一点‘真’。”
刘备望着烛火,
烛火摇曳如昔日的篝火。
“他一生征伐,屠戮无数,
却能在老年之际放下天下。
孔明,你我读圣贤书,讲仁义,讲让贤,
可真到了那一日,
你我能放下吗?”
诸葛亮怔了怔。
烛光映在刘备脸上,
那目光中没有恨,也没有怒,
只有一种沧桑的清明。
烛火将灭,屋中只剩下酒香。
诸葛亮终于轻声道:“主公,若魏公真退,
此世或将无再战之机。
您可甘心?”
刘备笑了笑:“我不想争天下,
只想救天下。”
他缓缓起身,披上外袍。
风从窗缝里灌进来,
带着未干的雨气。
“他孟德能退,我也能守。
只要这天下不再有流离、
不再有白骨成丘,我刘备,愿让半壁江山。”
诸葛亮默然良久,
终于叹息。
“主公,您仁至此,或许便是真正能与魏公并世的人。”
刘备笑了,
目光望向窗外那片被夜雾笼罩的江水。
“我与他不同。
他是为了定天下;我,只想护人心。”
雨声再起,
诸葛亮离开州府后,回首望了一眼。
府内灯未灭,
刘备仍在烛下独坐。
他取出那封诏文,
用火点燃。
火光映在他眼中,像是无尽的思念与释然。
他低声自语:
“孟德,若天下真能因此而安……
那你退,我便不再进。”
火光灭,纸灰飞散,
像是两位旧人间最后一场默契的告别。
江风猎猎,
吴郡的江面泛起金光,暮日斜照,照在一层层浪头上。
孙权披着紫袍,立于石堤之上,
身后是张昭、鲁肃、陆逊等几位心腹。
从北方传来的书信刚刚拆开,
墨迹未干,纸上写着——
「魏公曹操,以疾归听松山,
世子曹昂摄国政。」
那一瞬间,连江风都似乎安静了片刻。
孙权低声念完,手指轻轻摩挲信纸,
嘴角微微一勾,
笑意淡,却藏着太多复杂的意味。
“退了……?”
他的声音低沉,像压在喉咙底的一口风。
“这世上,真有一个曹操能‘退’?”
张昭一向持儒臣之稳,
长揖一步,叹道:
“丞相之志,向来不小。
他若真退,必非畏老,而是以退为进。
此退,是‘养势’。”
鲁肃却笑着摇头:“昭公过虑了。
曹操年事已高,连年征战,早该思退。
北方虽富,却民疲国劳。
他若真要称王早就称了,
此举……或是欲修生养息。”
陆逊静静听着,
年轻的面容在江光中分外清亮。
“我倒觉得——
魏公虽退,心未退。
但此时北地空虚,
若我江东欲有所图,
正可伺机而动。”
鲁肃一怔,
笑意收敛:“伯言,你这是劝主公北伐吗?”
陆逊从容地回望他,
“非也。
是劝主公——先试北风。”
入夜,
建业城的宫灯次第亮起。
孙权独坐在内殿,
手边放着那封信。
烛火摇曳,
他的影子映在青石地上,
长而稳。
他低声对自己说:
“孟德啊孟德……你退了,
是想天下松口气,
还是要让我放松警惕?”
他起身走到地图前,
指尖划过长江、合肥、寿春、邺城。
“曹昂摄政……年少仁厚。
听说此人礼贤下士、性格端谨,
却少父之雄断。
若天下真的要安,
那该是从他手里安起。”
他轻轻一笑。
“只是——天下若真安,
我孙氏,又能立足何处?”
门外传来脚步声,
是鲁肃。
“主公,夜未歇?”
孙权回头:“肃子敬。
你说,若天下无乱,
江东何为?”
鲁肃躬身答道:“天下虽安,人心未定。
主公有贤才、有兵、有地利,
只需静观其变。”
孙权负手而立,
目光投向窗外的江面。
江风卷起烛火,火光忽明忽暗。
“我怕的,
不是曹操不退,
而是他真的退了。”
鲁肃不解。
“何意?”
“曹操在,天下有敌;
曹操退,天下无敌——
无敌者,最孤。”
孙权轻轻一笑,
那笑里没有得意,
只有一种被推上孤峰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