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帝心深处(1 / 2)

夜幕渐沉,宫灯点亮了宣德殿。檀香袅袅,宫中一片肃静。

汉献帝刘协端坐案后,手中翻阅的是曹植献上的新诗。那首《咏杏花》清丽婉转,句句若清泉落石,绕梁不绝。

他合上诗卷,目光却未散开。

刘协心想:

“昂厚而稳,植才情出众,丕则锋芒逼人。曹氏三子各有气象。若能借他们牵制世家,或许可为我所用;若全然任由曹操掌控,怕是我刘氏江山,终将不复。”

他放下诗卷,唤来身旁的董承之子董昭,低声问:“你在太学常与世子们来往,可曾看清他们三人之性?”

董昭拱手答道:“陛下,曹子修(昂)温厚仁直,与世家子弟多以理服人,甚得人心;曹子建(植)才情洋溢,诗酒之间,世家子弟皆愿亲近;至于曹子桓(丕),虽博学,却好锋锐,旁人常觉不易亲近。”

刘协听罢,轻轻颔首,心底已有分寸。

这时,皇后伏寿走入殿中,手中托着一盘点心,柔声劝慰:“陛下,昼夜批文,身子要紧。”

刘协苦笑:“皇后,你可知我心?”

伏寿坐于侧案,目光落在那卷《咏杏花》上,轻声道:“陛下近来常读曹子建之诗,臣妾想,他与陛下或许能成莫逆。”

刘协叹息:“我虽喜其才,却怕他才名太盛,终为曹公(曹操)所用。若曹操借子建以笼络士族,天下人心,岂不尽归于曹氏?”

伏寿却轻声劝道:“陛下莫要只见其险。子建风流,不似子桓那般锐利。若能近其心,未必不能借其才。陛下要的,是让他们知晓功名之源在天子,而非在曹公。”

刘协闻言,陷入沉思。

几日后,宣德殿小朝。

侍中种劭出班,谨言道:“陛下,近日世家议论纷纷,皆称曹氏三子卓有才干。臣以为,陛下不妨因势利导,令三子各司一职,既示恩宠,又可藉机分化。”

刘协敲着案几,缓缓点头:“此言甚合我心。”

他抬眼望向满殿百官,语气平静,却带着深意:“世家大族,根基深厚,若皆向曹氏,非我之幸。然曹氏三子性情各异,昂厚以服人,植才以悦人,丕锐以制人。若能巧妙布置,使其交错其中,则世家再盛,亦不得不仰我天子一线。”

百官面面相觑,不敢多言,唯有荀彧在下首默然。

荀彧心中暗想:

“陛下渐渐懂得以曹氏为器,但不知是福是祸。若陛下真能笼络曹氏诸子,则曹公之势或能缓和;若操之过急,反令父子生隙,天下局势只会更乱。”

当晚,刘协再度召曹昂、曹植入宫。

他故意不谈政事,只让两人陪自己夜游御苑。月光映在太液池上,皇帝忽然停步,凝望水面:“子修,若有一日,江山社稷真能长治久安,你愿辅朕如何?”

曹昂沉声答:“陛下放心,臣惟愿百姓安康,江山无虞。”

刘协转头看向曹植:“子建,你呢?”

曹植笑而不答,却低声吟出一句:“功名皆在君王座,青史岂留臣子名。”

刘协怔住,随即仰天大笑。笑声里有几分畅快,也有几分酸楚。

伏寿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心里微微一松: 陛下终于找到与曹氏沟通的法子——以诗文为媒,以才情结心。

从此,宫中风向渐变。

皇帝对外,开始有意推举曹昂为“厚重之才”,对士族展现仁德的形象;

对内,他与曹植常常对诗论文,渐渐心心相契。

至于曹丕,刘协却总是冷眼旁观,不多近待。

然而,这份差别,终究会在曹氏兄弟之间掀起怎样的暗潮,尚无人能知。

建安十八年的洛阳,春寒料峭。

太学设宴,皇帝亲临,点名要曹昂与曹植陪席。曹丕却被安排在远处,虽位在前列,却几乎无机会与皇帝对谈。

宴间,曹昂稳重如常,与几位冀州世家子弟讨论赋税之事,言辞不急不躁;曹植则在席中吟诗,妙语连珠,引得皇帝开怀大笑。

刘协甚至亲自举杯,夸道:“子建,卿之才思,真乃千古奇才。”

曹丕手中酒盏一滞,面色仍维持恭谨,可指节却因用力而泛白。他察觉到,那份本属于曹家“嫡子”的近宠,正被悄然移向他二弟。

曹丕心想:

“陛下有意笼络子修与子建,唯独疏我子桓……难道在他眼中,我锋芒太盛,不堪亲近?若如此下去,将来曹家之名,与我何干!”

宴散之后,曹丕独自一人回府,烛光摇曳。

他翻出案上的兵书,目光却落在一旁的诗稿上。那是他平日所作,文笔华美,却带几分沉郁之气。他忽然冷笑:“我与子建同作诗,何以他得宠,我却被避?”

此时,门外传来轻声问候,是钟繇的门生王粲。

“子桓,宴上我见你神色不豫,莫非……”

曹丕抬眼,目光深沉:“王子安,你是文人,最懂世家心思。你说,世家子弟们亲近子建,究竟因他才情,还是因他无威胁?”

王粲略一沉吟:“自然是后者。子建好诗酒,却无夺权之志;子修厚重,不与人争锋。惟有你子桓,胸怀锋锐,人人心中都觉你未来必是继承之人。世家子弟岂会不惧?”

曹丕冷冷一笑:“惧我,便疏我;疏我,便推子建。陛下心思,亦不过如此。”

他起身,背负双手,缓缓踱步:“如此,若我想扳回局面,便需另辟蹊径——世家推子建,我便笼络寒门;陛下亲近子修,我便展露武功。如此三方错落,才不至被人弃于棋局之外。”

王粲抬头,隐隐心惊。他知曹丕心思沉郁,却未料竟已筹划如此深远。

几日后,曹氏三兄弟同聚一堂。

曹昂见二弟、三弟皆因皇帝宠遇而声名渐盛,便温声劝道:“子桓,你心思缜密,于政事最有见地。陛下疏远你,不过是暂时,你切莫急躁。”

曹丕淡淡一笑:“大哥放心,我自知轻重。”

曹植笑吟吟道:“二哥何必多想?陛下爱才,若你也作几首诗,定能与我同得青眼。”

曹丕看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旋即掩去:“三弟,你生来才思纵横,自是我曹家的光彩。至于我嘛——诗不及你,武不及大哥,唯有另寻长处罢了。”

曹昂心中一凛,敏锐觉察出二弟语气里的一丝阴影,却不好挑明,只能转开话题,劝二人同赴郊外踏青。

酒散人散,夜风袭来,曹昂独自伫立,望着庭院中的灯火,心底暗暗叹息:

“父亲在外征战,陛下在宫中权衡,而我等兄弟,已在无形中被推入不同的棋盘。若有一日,真成了彼此的对手,该如何是好……”

另一边,宣德殿内,刘协与伏寿并肩而坐。

伏寿轻声道:“陛下,近日观曹氏三子,昂厚、植才、丕锐,各有所长。陛下偏爱子建,莫非要立他?”

刘协摇头:“我不过要借其才情,广布于世家耳目,让天下人皆知,曹氏之名,仍系于我汉室之下。至于继承与否,不在此时。再者,子桓锋芒,我若亲近,反令他羽翼初成;疏远几分,才好制衡。”

伏寿若有所思:“如此,陛下是要用三子之势,牵制曹公么?”

刘协未语,只抬头望着殿外的夜空。星河漫漫,他心中涌出一丝复杂:

“朕虽为天子,却如棋盘之子。曹公若真有心篡位,凭三子之力,能否护朕?亦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