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振国,年过半百,作为江南二中执教三十余年、担任语文组组长近十年的老教师,早已练就了一颗古井无波的心。他见过的天才学生不少,文笔斐然的更是过江之鲫。因此,当许知言带着一脸被颠覆了认知的表情、声音颤抖地将一篇作文递到他面前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有些不以为然。
“知言啊,别这么激动,坐下慢慢说。”张振国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镜,目光从一沓教案上移开,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见怪不怪的平淡,“又是哪个学生写出了让你眼前一亮的好文章了?”
“张主任,不是‘眼前一亮’那么简单……”许知言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仍然激荡的心情,她将那几页稿纸推到张振国面前,“您先看看这个,看完您就明白了。”
张振国心中略感好奇。许知言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得意门生,向来眼光颇高,能让她如此失态的文章,想必确有其过人之处。
他拿起稿纸,目光首先落在了封面的名字上——陈启明。
“哦?就是这次十校联考的第一名?”张振国来了兴趣,“理科状元,文笔也能这么好?我倒要看看。”
他的眼神中带着审视,带着一个资深教育工作者惯有的挑剔。然而,当他的目光从第一行字开始往下移动时,他脸上的那份从容与平淡,便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开始一圈圈地瓦解。
办公室里陷入了极致的安静,只剩下夕阳透过百叶窗,在地面上切割出一条条斑驳的光影。
张振国的阅读速度很慢,非常慢。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在“品”,在“咂摸”。
当他看到“掌中刺与心口雾”这个比喻时,他那握着稿纸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了。
当他读到文章对“做了”与“没做”两种遗憾的深刻剖析,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却又与个人感悟和故事熔于一炉时,他扶着老花镜的手,缓缓地放下了,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几乎要贴到稿纸上。
许知言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组长的表情变化。她看到张主任的眉头越锁越紧,但那不是不满,而是一种极致专注下的凝重。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仿佛在无声地跟读着那些文字,感受着其中的力量。
当张振国读完最后一个字,他没有立刻说话。
他缓缓地、郑重地将那几页稿纸放回桌面,动作轻柔得仿佛那不是纸,而是一件易碎的瓷器。他摘下老花镜,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整个办公室,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许久,张振国才重新睁开眼,他的眼神中,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平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撼、欣赏,甚至是一丝敬畏的复杂光芒。
“知言,”他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这篇文章……你确定,是一个十八岁的学生写出来的?”
这个问题,和许知言看到文章时的第一反应,一模一样。
“我确定。”许知言用力地点头,“我是看着他在课堂上,用一个半小时写完的。”
“一个半小时……”张振国喃喃自语,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三千多字,结构如此宏大,逻辑如此严谨,思想如此深邃……这哪里是在写应试作文,这分明是在写一篇可以传世的哲理散文!”
他再次拿起稿纸,用指尖轻轻抚摸着上面的文字,像是在触摸一件艺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