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索和吊篮被迅速放下。沉重的、沾满湿滑腥臭淤泥的物体被一块块小心地吊了上来。最先上来的，是几根粗大的、明显属于成年男性的焦黑腿骨和臂骨，上面粘连着部分炭化的衣物残片和泥土。紧接着，是半块扭曲变形、布满裂纹的焦黑颅骨……最后，是一具相对完整、但同样被烈火焚烧得面目全非、呈现极度蜷缩姿态的骸骨！
这具骸骨深埋在井底最深处，被厚厚的淤泥包裹，虽经焚烧，骨架结构却相对清晰。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它的姿态——双臂以一种极其痛苦、防御的姿态紧紧交叉环抱在胸前，仿佛至死都在守护着什么！而它的指骨，尤其是右手的几根指骨，更是深深地抠进了胸腔的几根肋骨之中！
骸骨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铺开的油布上。浓烈的、混合着焦糊、土腥和深层腐败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压过了染坊的蓝靛味。火光下，骸骨通体呈现一种令人心悸的漆黑色泽，那是被极高温度瞬间碳化的结果。骨缝间嵌满了黑色的淤泥。
“七年前……黑风岭……云霓班……”沈砚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他看着那具蜷缩的骸骨，仿佛看到了那场吞噬了三十六条性命的地狱之火。周德福那怨毒的狂笑再次在耳边炸响——“烧得真旺啊！红透了半边天！……烧成焦炭！烧得连他娘都认不出来！”
林岚已迅速戴上手套和口罩，蹲下身，无视那刺鼻的气味，用一把小巧的鬃毛刷，极其细致地清理着骸骨胸前和手臂交叠处的淤泥。她的动作轻柔而稳定，如同对待最珍贵的文物。
沈砚也在搀扶下，艰难地半跪在油布旁。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骸骨那紧抠着胸骨的右手。
刷子一点点拂开粘稠的污泥。
一点与周围焦黑截然不同的、极其微弱的暗金色光泽，在骸骨紧握的指骨缝隙间，顽强地透了出来！
林岚屏住呼吸，用镊子极其小心地拨开那几根死死抠着胸骨的焦黑指骨。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能击穿灵魂的脆响。
一枚婴儿巴掌大小、边缘有些扭曲变形、沾满黑色泥污的乌金锁片，从骸骨紧握的指骨间，滑落出来，掉落在油布上！
林岚用镊子夹起锁片，凑到一支火把前，用干净的棉布仔细擦拭。
污泥被拭去。
锁片的真容显露出来！
乌金的材质在火光下流淌着沉重内敛的光泽。锁片正面，是极其精巧的浮雕——一只展翅欲飞的云雀，穿梭在缭绕的祥云之中，线条灵动流畅，栩栩如生！
而在锁片背面，两个铁画银钩、深深刻入金属的篆体小字，如同泣血的烙印，在火光下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云霓！
“云霓……”林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抬起头，看向沈砚，眼中是洞悉一切的悲悯，“大人，这具骸骨……是商云山！云霓班的班主！这锁片……是云霓班的信物！”
沈砚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猛地伸出手，想抓住那枚锁片，指尖却因麻痹和剧痛而无法弯曲。
“商……班主……”他喉咙里发出嘶哑破碎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和彻骨的悲怆，目光死死锁住那具至死都蜷缩着、守护着班中信物的焦黑骸骨。周德福那怨毒的狂笑、阿巴斯贪婪的绿眼、三十六口被毒杀焚尸的绝望……七年的冤屈与黑暗，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向前一倾，一口滚烫的黑血再也压抑不住，“噗”地一声，尽数喷溅在油布上，溅在那枚冰冷的乌金锁片和商云山焦黑的骸骨之上！
鲜红刺目的血，与焦黑沉寂的骨，与沉重乌金的信物，在染坊跳动的火光下，构成了一幅凄厉到极致的画面！
“大人！”林岚和赵虎同时惊呼，抢上前扶住他软倒的身体。
沈砚的意识在剧痛和眩晕的边缘挣扎，视线模糊，只看到那枚被自己鲜血染红的“云霓”锁片，在火光下折射出妖异的光。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沾满黑血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骸骨，指向那锁片，声音微弱却如同泣血的誓言，在染坊死寂的夜空中回荡：
“起……遗骨……厚葬……云霓班……三十六口……冤魂……血债……”他的目光越过枯井，越过染坊的高墙，投向长安城深沉如墨的夜空，那里面翻涌着更加汹涌的暗流，“……才刚刚……开始……”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彻底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