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坊的夜,被数十支熊熊燃烧的松油火把彻底撕碎。巨大的院落亮如白昼,跳动的光焰在堆积如山的靛蓝草料、黝黑的染缸和沉默的晾晒架上投下晃动不安的巨影,空气中浓烈的蓝靛与明矾气息,混杂着枯井深处翻涌上来的、更加刺鼻的铁锈与陈腐泥土味,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怪诞氛围。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聚焦在井口。
粗粝的麻绳紧绷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在辘轳的吱呀转动声中,那个一尺见方、布满暗红锈迹的生铁箱子,如同从地狱深渊被强行拖拽出的魔物,一点点升出井口。箱体表面那只闭目的狰狞兽首,在炽烈的火光下反射着冰冷幽暗的光,沉默地俯视着井边的人群,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恶气息。两名衙役用厚布包裹着手,吃力地将它抬放到井边一块相对干净的地面上。
“大人!箱子起了!”赵虎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激动,更多的却是面对这诡异之物的凝重。
沈砚裹着厚裘,在林岚的搀扶下,艰难地挪到井边。他的脸色在火光映照下呈现出一种濒死的灰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仿佛破风箱般的杂音。枯井翻涌上来的腐气冲入肺腑,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剧咳,他用左拳死死抵住嘴唇,指缝间再次渗出刺目的黑红。
“大人!”林岚的心瞬间揪紧,连忙将备好的药丸塞入他口中。
沈砚摆摆手,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和深入骨髓的麻痹感,目光却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那兽首铁箱上:“周德福……阿巴斯……归藏……这箱子……就是他们……勾连的……铁证!”他的声音嘶哑虚弱,却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赵虎!带人……严加看守!没有本官……和林仵作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触碰!违者……格杀勿论!”
“遵命!”赵虎抱拳,神情肃杀,立刻指挥心腹衙役将铁箱团团围住,刀剑出鞘半寸,寒光凛冽。
就在众人心神都被这邪异铁箱吸引的刹那,林岚的目光却如同最敏锐的鹰隼,穿透井口弥漫的尘土和幽暗,牢牢锁定了井底某处——在方才起吊铁箱时被绳索和箱体刮蹭搅动过的、一片颜色格外深沉的淤泥边缘!
一点极其微弱的、近乎被泥污完全掩盖的……森白!
不是石块!不是朽木!
那是……属于骨骼的、在火把余光下偶然闪过一瞬的……死亡冷光!
“大人!”林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井边的嘈杂,“井底!有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铁箱上移开,惊疑不定地投向那深不见底的枯井。
“什么东西?”沈砚强打精神追问,顺着林岚手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片模糊的黑暗和淤泥。
“是骨头!”林岚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法医特有的冰冷笃定,“人骨!就在刚才铁箱放置位置旁边的淤泥里!被翻出来了一角!”
“人骨?!”赵虎和周围的衙役脸色骤变。枯井藏尸?难道又是周德福的受害者?
沈砚的瞳孔猛地收缩!一个惊雷般的念头在他被毒素侵蚀的脑海中炸开!周德福临死前那充满懊恼的嘶吼如同鬼魅般回响——“老子翻遍了烧成白地的庄子……也没找到秘图!他娘的!商云山那老狐狸……藏得真深!”
“下井!挖!”沈砚的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撕裂,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把井底……给本官……彻底挖开!”
绳梯再次放下。这一次,不等林岚动作,赵虎亲自咬住火把,带着两名最强壮的衙役,手持铁锹和撬棍,攀爬而下。井底很快传来铁器铲入湿泥的沉闷声响,以及用力挖掘的粗重喘息。
林岚扶着沈砚,紧紧盯着井口。每一次铁锹的铲动声,都仿佛敲击在心上。沈砚的身体在她臂弯里微微发颤,不仅是毒素的侵蚀,更是一种即将直面七年血火真相的沉重预感。
时间在死寂的等待和沉闷的挖掘声中缓慢流逝。火把的光在井口摇曳,将等待的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突然!
井底传来赵虎一声变了调的惊呼:“大人!林仵作!挖……挖到了!是……是人!不止一具!!”
“什么?!”井上众人齐齐色变。
“快!吊上来!”沈砚的声音带着破音的急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