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沈云疏坐在主位上，淡淡吩咐道。
随着驭手的一声哨响，六匹挽马同时发力。
胡彪下意识地抓住了桌角，准备迎接预想中的剧烈颠簸。然而，车厢只是轻轻晃动了一下，便极其平稳地滑了出去。
“咕噜噜——”
铁轮碾压铁轨的声音沉闷而有节奏。窗外的景色开始缓缓后退，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就超过了普通马车的小跑速度，但这车厢里却平稳得连茶杯里的水都没有洒出来一滴。
“这……这怎么可能？”胡彪忍不住摸了摸屁股底下的椅子，又看了看窗外飞逝的枯树，彻底傻眼了，“这么大的铁疙瘩，跑得比兔子还快？”
“这就是定北城的路。”周砚坐在他对面，用左手给他倒了一杯茶，语气平淡，“胡将军，咱们定北城的路，不仅平，而且硬。朋友来了，这车上装的是美酒佳肴；若是豺狼来了，这车上装的，可就是万斤火药。”
胡彪打了个哆嗦，端茶的手有点抖。这哪里是马车，这分明是示威！
沈云疏看着火候差不多了，才开口问道：“胡将军，李闯王让你来，不仅仅是为了借几杆火枪吧？”
胡彪咽了口唾沫，强行镇定下来，想起临行前闯王的交代，清了清嗓子道：“沈当家是个痛快人。俺们大王说了，如今他已经占了淮南，正在围攻扬州。只要打下江南，这天下就有一半是俺们的。大王听说沈当家手里有好东西，想跟你们做笔大买卖。”
“哦？什么买卖？”沈云疏不动声色。
“俺们要炮！要那种能一炮轰塌城墙的大炮！”胡彪伸出五根手指，“俺们出五十万两银子，买十门炮！外加五千杆那种不用点火绳的快枪！”
沈云疏笑了，笑得有些轻蔑：“胡将军，五十万两？你知道苏武赔了我多少吗？光是现银就是十万两，还没算这满地的物资和工匠。况且，火器乃是国之重器，别说五十万两，就是五百万两，我也不会卖。”
“你！”胡彪脸色一变，手按在了板斧上，“沈当家，买卖不成仁义在。你若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俺们几十万大军若是北上……”
“噌！”
一声轻响。
胡彪只觉得眼前一花，一把冰冷的匕首已经贴在了他的颈动脉上。
林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后，那把钨钢匕首就像是长在他手里一样：“把爪子从斧头上拿开。弄脏了地毯，你赔不起。”
周砚依旧稳稳地坐着喝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沈云疏摆了摆手，示意林栖收起刀：“胡将军，别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火器我是肯定不卖的，这是底线。不过，咱们可以做点别的买卖。”
胡彪此时冷汗都下来了，哪里还敢耍横，连忙问道：“什……什么买卖？”
沈云疏指了指桌上的点心盘子，那里面放着几块压缩饼干和午餐肉罐头——这是军用口粮的民用版。
“你们打仗，最缺的是什么？不是刀枪，是粮食，是鞋子，是药材。”沈云疏拿起一罐午餐肉，熟练地拉开拉环，“这是‘定北肉罐头’，一罐能顶三个壮汉一顿饭，而且放一年都不会坏。还有我们的棉布军服、胶底军靴、止血粉。”
她把罐头推到胡彪面前：“李闯王若是想要这些，拿真金白银，或者江南的生丝、茶叶、桐油来换。有多少，我要多少。”
胡彪看着那个铁皮罐头，闻着里面飘出来的浓郁肉香，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他们的部队虽然号称几十万，但大部分都是流民，别说肉了，经常连陈米都吃不饱，到了冬天更是冻死无数。如果有了这些东西……
“这玩意儿……怎么卖？”胡彪试探着问。
“一两银子一罐。”沈云疏狮子大开口。这其实是暴利，成本不过几十文钱。
“这么贵？！”胡彪瞪大了眼。
“贵？”沈云疏指了指窗外正在铺路的俘虏，“胡将军，这罐头可是能救命的。你的兵吃饱了，穿暖了，才有力气去攻城略地。这笔账，我想李闯王应该会算。”
说话间，轨道车已经滑进了黑风口矿区。
此时的矿区，已经初具规模。巨大的井架耸立，蒸汽驱动的抽水机喷吐着白烟，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响。一车车乌黑发亮的优质无烟煤被运出来，堆积如山。
胡彪看着眼前这如同怪兽巢穴般的工业场景，彻底被震慑住了。那个喷着烟的大铁架子是什么？那些不用人挑就能自动把水抽出来的管子又是妖法吗？
他突然意识到，那个传说中仅仅是占据了一座边城的沈云疏，手里握着的，恐怕是比几十万大军更可怕的力量。
“好！”胡彪猛地一拍大腿，“这买卖，俺替大王答应了！先来一万罐这种肉罐头，还有五千套棉衣！”
沈云疏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她要的就是这个。
通过贸易，吸干流民军抢来的金银，换取江南的原材料，同时让定北城的工业品倾销出去。至于火器？那是用来维持这种不对等贸易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成交。”沈云疏举起茶杯，“胡将军，祝我们合作愉快。不过有一点你要记住，这些罐头和棉衣，只能用来打朝廷，若是哪天出现在定北城的边境上……”
周砚放下茶杯，左手轻轻捏碎了一颗核桃：“那下一次招待你的，就不是茶，而是大炮了。”
胡彪看着那颗粉碎的核桃，连连点头：“一定，一定！借俺个胆子也不敢啊！”
车厢内，气氛重新变得融洽起来。
窗外，第一批运煤的轨道车正缓缓驶出，车轮滚滚，仿佛是历史的车轮，无可阻挡地向前碾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