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如刀,卷着雪粒子,狠狠刮过李家屯后山的坟茔地。
王青城倒下去的时候,没听见自己身体砸在冻土上的闷响,也没听见远处李有田夫妇变了调的惊呼。世界像被一只巨手猛地按进了墨缸,粘稠的黑暗裹挟着刺骨的严寒,瞬间吞噬了他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意识。
只有冷。
比井底沉淀了二十年的寒水更甚,比北风刮骨更厉。那冷源就在他心口,那团被唤作“余烬”的东西彻底沉寂了,不再嗡鸣,不再震颤,像一块沉入万载玄冰的顽铁,死寂地、贪婪地汲取着他残存的生命热力。冰冷的锁链不再是具象的嗡鸣,而是化作无数细密尖锐的冰针,自心口爆开,顺着血脉经络,扎向四肢百骸的每一个角落。
黑暗并非纯然虚无。粘稠的、带着焦糊味的烟雾翻滚着,视野里只有跳动的、吞噬一切的红。热浪灼人,舔舐着皮肤,空气稀薄得令人窒息。凄厉绝望的哭喊声,女人的,尖锐地穿透火焰的咆哮,像烧红的针扎进耳膜。
“城儿——跑!快跑啊——!”
那声音撕裂了他的胸腔。他看见一只纤细的手,在浓烟与烈焰的缝隙中徒劳地伸出,手腕上似乎系着一点温润的光,旋即被翻卷的火舌吞没。滚烫的木梁带着火星轰然砸落,视野彻底被刺目的红与黑占据……母亲!那冲天的火光,那绝望的呼喊,那焚尽一切的焦糊气味……是那场大火!埋葬了他所有童稚和温暖的大火!
他像溺水的人,在冰冷与灼热的夹缝中徒劳挣扎。肺部如同塞满了冰渣和滚烫的灰烬,每一次试图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不受控制地涌上喉咙,溢出嘴角。浓重的血腥气里,竟混着一丝奇异的、挥之不去的清冷甜香——胭脂香!冰冷又缠绵,如同雪地里悄然绽放的毒蕊,丝丝缕缕,缠绕在鼻端,缠绕在濒死的梦境边缘。
* * *
“咋…咋办啊?有田哥!”赵金凤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裹着厚厚的破棉袄,依然像风中落叶,牙齿磕碰得咯咯响。她看着几步外雪地里那个无声无息的身影,暗红的袍子几乎与地上半凝的暗红血渍融为一体,惨白的月光勾勒出他枯槁得惊人的轮廓,像一具被随意丢弃的破旧人偶。
李有田同样面无人色,壮硕的身子佝偻着,巨大的恐惧过后,是更深的麻木和茫然。他爹李满仓的薄皮棺材还停在刚挖的浅坑旁,新土的气息混着坟地的阴冷。而这位刚为他们李家化解了滔天怨债、几乎搭上性命的王小先生,此刻就倒在那里,生死不知。
“能…能咋办?抬…抬回去!”李有田猛地一咬牙,像是给自己打气,又像是被逼到绝路的野兽发出低吼,“不能…不能让他就这么…躺这儿!”他想起王青城倒下前那决绝的身影,想起那口喷出的带着金光的血,心头涌上一股混杂着敬畏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他招呼着旁边同样吓傻了的两个本家兄弟,“栓柱!二愣子!搭把手!快!”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冻硬的雪壳,靠近那倒伏的身影。手指触碰到王青城胳膊的瞬间,李有田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那感觉…不像是碰到活人,倒像是碰到了一块刚从冰河里捞出来的沉铁!寒意直透骨髓。
他们小心翼翼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具冰冷僵硬的身体翻过来。王青城双目紧闭,脸上覆盖着一层不祥的青灰色,嘴角残留着已经半凝的暗红血痕,那抹诡异的胭脂冷香,在坟地阴冷的空气里幽幽地弥漫开来,更添几分悚然。他手里还死死攥着那半截焦黑开裂的木棍,指节如同铁铸。
“老天爷…”赵金凤捂住了嘴,眼泪又涌了出来,不知是为王青城,还是为李家这接连的横祸。
李有田和栓柱一前一后,极其别扭地架起王青城的胳膊,二愣子则托住他的腿弯。入手的分量轻飘飘的,那件空荡荡的暗红布袍下,仿佛只剩下一副裹着冰冷皮囊的嶙峋骨架。每一步挪动都异常艰难,王青城毫无知觉的身体死沉,寒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几人脸上。
“慢点…慢点…别颠着王小先生…”李有田喘着粗气,每一步都踩在雪窝深处,发出嘎吱的声响,在死寂的坟地里格外刺耳。
没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和脚步踩雪的声音。月光惨白,照着这沉默而诡异的一行人,抬着一个活死人般的“先生”,离开这刚刚平息了滔天怨气的坟茔地,朝着山下死寂的李家屯蹒跚而去。
* * *
王青城感觉自己沉在冰冷的墨海里。
母亲那声凄厉的“快跑!”还在耳边回荡,火焰的灼热与此刻彻骨的寒冷交织撕扯着他的神经。肺部的冰渣似乎被那丝缠绕的胭脂冷香搅动,又是一阵剧烈的、来自脏腑深处的痉挛。他无意识地侧过头,一股温热的液体再次涌出嘴角,滴落在冰冷的、带着土腥味的物体上(是担架的木板?还是后来炕上的被褥?)。
浓烈的血腥味中,那缕胭脂冷香骤然变得清晰、浓郁!像一道冰冷的丝线,穿透了无边的黑暗和混乱的梦境,固执地牵引着某种潜藏的意念。
这意念并非来自王青城濒临破碎的自我。他体内那团死寂的“余烬”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属于灰仙的本源烙印,被这同源的、冰冷又带着奇异吸引力的香气猛地触动了!
识海深处,一片绝对黑暗的角落。
“吱……”
一声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鼠类嘶鸣响起。并非声音,而是一道冰冷、机敏、带着土腥与黑暗地穴气息的意念波动。
灰九冥的残存意识,在宿主濒死、堂口仙力衰微到极致的时刻,被那缕源自宿主鲜血的奇异胭脂冷香强行唤醒了!这香气…很熟悉!像某种古老的、刻在仙家骨血里的呼唤,带着探寻与归源的渴望!
“吱吱…香…同源…找…”
灰九冥的意念混乱而执着。它像一缕幽魂,在本该彻底沉寂的“余烬”边缘艰难游弋。它感应到宿主生命的烛火正在被那彻骨的寒冷飞快地吞噬。它需要力量!需要回应那香气的指引!这或许是唯一能扰动死局、撬动一丝生机的契机!
灰九冥的意志瞬间变得无比集中、无比贪婪。它不再试图唤醒或保护宿主衰败的躯壳,而是将残存的、属于灰仙“踩盘寻踪”的本命神通,不顾一切地投向王青城嘴角那抹带着胭脂冷香的温热血液!
嗡!
一股无形的、极其微弱却带着特殊韵律的土腥气,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以王青城嘴角的血迹为中心,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瞬间穿透了李家低矮的土坯房顶,融入外面冰冷沉寂的雪夜。
这波动凡人无法察觉,却如同黑夜里的灯塔,精准地刺入了李家屯乃至附近山野所有鼠类的感知世界!
李家昏暗的里屋炕上。王青城被安置在唯一那床厚实些的旧棉被里,身体依旧冰冷僵硬,呼吸微弱得几乎断绝。李有田夫妇守在炕边,一脸愁苦和恐惧,屋角的破瓦盆里燃着几块捡来的木炭,勉强驱散一丝寒意,却驱不散心头沉重的阴霾。赵金凤端着一碗刚温过的水,用一块破布蘸着,小心翼翼地擦拭王青城嘴角和下颌凝结的血污。
突然!
炕沿下的泥土墙角,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打破了压抑的寂静。一只足有巴掌长、皮毛油光水滑的大灰耗子猛地从一个小洞里钻了出来!它不像寻常老鼠般惊惶逃窜,而是人立而起,两只前爪搭在冰冷的土炕沿上,小小的鼻子朝着炕上的王青城方向,极其用力地、高频地抽动着!绿豆大的黑眼睛死死盯着王青城嘴角那抹暗红,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灵性光芒!
“啊!”赵金凤吓得手一抖,碗里的水泼了小半,失声惊叫,“耗子!大耗子!”
李有田也被这突然冒出的硕鼠吓了一跳,下意识抄起炕边的笤帚就要打:“该死的畜生!滚出去!”
然而,那大灰耗子对李有田的怒喝和挥舞的笤帚视若无睹!它依旧死死盯着王青城,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吱吱”声,像是在确认着什么。几息之后,它猛地转身,闪电般窜下炕沿,却不是逃走,而是朝着外间堂屋的方向疾奔而去!
紧接着,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墙角、灶台缝隙、甚至房梁的阴影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如同潮水般响起!一只、两只、十只…几十只大小不一的耗子,灰的、黑的、褐的,如同接到了无声的号令,从李家屋舍的各个角落钻出!它们无视了炕边惊骇欲绝的活人,目标出奇地一致——追随着那只领头大灰耗子的轨迹,汇成一股灰黑色的、涌动的溪流,疯狂地涌向外间堂屋!
鼠群奔涌,爪子刮擦着冰冷的地面,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
“我的老天爷啊!这…这是咋了?!”赵金凤彻底瘫软在炕沿下,脸色惨白如纸。李有田也僵在了原地,举着笤帚的手停在半空,瞳孔因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放大。眼前这万鼠奔腾的诡异景象,比昨夜坟地的招魂更让他肝胆俱裂!这绝非寻常鼠患!是仙家显灵?还是…又招来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灰黑色的鼠潮无视了人类的惊骇,汹涌地冲过堂屋冰冷的泥土地面,目标明确地扑向那个曾经供奉着保家仙牌位、如今却积满灰尘、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神龛角落!
那只最先出现的大灰耗子如同最骁勇的先锋,后腿猛蹬,嗖地一下窜上了神龛前那个早已干涸、落满厚厚浮灰的小供桌!它小小的爪子极其灵活地扒拉着供桌边缘的灰尘,随即毫不犹豫地一头扎向供桌下方——那个紧挨着冰冷土墙根、堆满了陈年蛛网和杂物的黑暗角落。
“吱吱吱!”它发出尖锐而急促的嘶鸣,仿佛在召唤同伴。
后面的鼠群瞬间响应!几十只耗子如同训练有素的工兵,疯狂地涌向供桌下方。它们用尖利的爪牙撕扯开层层叠叠的、粘连着灰尘的蛛网,用身体拱开那些腐朽的碎木屑、干瘪的虫壳等杂物。尘土被剧烈地搅动起来,在昏暗的光线下形成一片灰蒙蒙的雾霭,夹杂着耗子们兴奋的吱吱声,场面混乱而诡异。
李有田和赵金凤缩在里屋门口,惊惧地看着这发生在自家堂屋的“鼠灾”,大气不敢出。供桌下方原本被厚厚杂物堵塞的墙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鼠群清理着,渐渐露出了后面冰冷的土坯墙面。墙根处,似乎有一个被碎砖和泥土半掩着的、不起眼的破洞,通向更深沉的黑暗——也许是墙基下的鼠道,也许是更久远年代留下的缝隙。
那只领头的大灰耗子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紧接着,又有几只最强壮的老鼠跟着挤了进去。供桌下传来一阵更加激烈、更加沉闷的挖掘和抓挠声,泥土和碎砖的粉末簌簌落下。
突然!
“吱——!”一声异常高亢、带着某种发现与狂喜的尖啸从墙洞深处传出!
外面的鼠群瞬间沸腾了!挖掘的速度陡然加快!几秒钟后,一只耗子倒退着从墙洞里钻了出来,它小小的嘴里,赫然叼着一件东西!
那东西不大,沾满了陈年的黑泥和墙灰,但在耗子叼出它的瞬间,借着堂屋破窗外透进的惨淡月光,李有田和赵金凤还是看清了它的轮廓——似乎是一块边缘不规则的、扁平的硬物。
叼着东西的耗子没有丝毫停留,如同捧着圣物,在鼠群自发让出的狭窄通道里疾奔,目标直指里屋炕上的王青城!
它小小的身影极其灵活地窜上土炕,无视了近在咫尺、僵立如木偶的李有田夫妇,径直跳到王青城毫无知觉的胸口。它小心翼翼地将嘴里叼着的东西放在王青城心口的位置——那团“余烬”沉寂的地方。然后,它用小小的鼻子极其恭敬地蹭了蹭王青城冰冷的下颌,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微的、近乎呜咽的吱吱声,旋即如同完成了使命的士兵,敏捷地跳下炕,汇入堂屋那尚未散去的鼠群之中。
鼠群来得快,去得更快。如同退潮的黑色潮水,窸窸窣窣地涌向墙缝、地洞、房梁的阴影,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堂屋里只剩下被搅得一片狼藉的灰尘和杂物,以及那股浓烈得呛人的土腥味。
死寂。
只有里屋破瓦盆里木炭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李有田和赵金凤僵硬地转过头,目光死死钉在炕上王青城的心口。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块刚从墙洞深处被鼠群扒出来的东西。
赵金凤颤抖着,几乎是挪到炕边,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将那物件从王青城冰冷的胸口拈了起来。
入手微沉,冰凉。她走到炭盆旁,借着微弱跳动的红光,用袖子使劲擦拭着上面的黑泥和灰垢。
渐渐地,那物件的真容显露出来。
那是半块玉佩。
材质是极好的羊脂白玉,温润细腻,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透着内敛的光泽。断裂的边缘参差不齐,显然是被人为用力掰断的。残留的半块上,用极其古拙流畅的刀工,阴刻着一条蜿蜒的龙纹。龙身盘绕,龙首昂扬,虽只有半身,却透着一股苍劲古朴的威仪。在龙身环绕的中心,也就是玉佩断裂的边缘处,清晰地刻着四个蝇头小篆:
**胭脂胡同。**
* * *
冰冷。
无边无际的冰冷依旧包裹着王青城,像一层厚重的、不断收紧的铅壳,挤压着他的意识,试图将他拖入永恒的沉眠。心口那团“余烬”死寂着,如同冻结的心脏。
然而,就在这无边的死寂与寒冷中,一点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意”,突兀地出现在心口的位置。不是火焰的热,更像是一块被体温暖热了的、温润的石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和的质地感,紧紧贴着他冰冷的皮肤。
这感觉…很熟悉。遥远得如同前世的记忆碎片,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亲切。
昏沉的识海里,那场焚尽一切的大火幻影似乎被这“暖意”驱散了些许。浓烟与烈焰之间,母亲那只伸出的、绝望的手…手腕上,似乎就系着一点温润的光泽,随着挣扎的幅度微微晃动…是玉佩!一块半圆的、带着龙纹的玉佩!
这朦胧的影像如同闪电,瞬间刺破了黑暗!与心口那点温润的触感产生了奇异的共鸣!
“唔……”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游丝般的呻吟,从王青城干裂青紫的唇间溢出。
炕边,一直如泥塑般呆立的李有田和赵金凤,如同被惊雷劈中,浑身猛地一震!两人惊骇的目光瞬间从赵金凤手中那半块刻着“胭脂胡同”的羊脂玉佩,齐刷刷地转向炕上!
王青城浓密却覆盖着寒霜的睫毛,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下。像挣扎着要破茧的蝶。
“活…活了!王小先生活了!”赵金凤的声音带着哭腔,又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她手忙脚乱地将那半块玉佩塞到李有田手里,扑到炕边,“水!快!温水!”
李有田如梦初醒,握着那半块冰凉温润的玉佩,感觉像是握着一块烧红的炭,又像是握着一道救命的符箓。他慌忙冲到外间,拿起破陶碗,从灶上温着的水壶里倒出半碗温水,手抖得洒出来不少。
王青城的意识在粘稠的黑暗中艰难地浮沉。每一次试图凝聚,都伴随着心口“余烬”传来的、深入骨髓的冰冷钝痛和锁链抽紧的幻觉。但心口那点玉佩带来的、微弱却持续不断的温润感,像黑暗中的灯塔,又像溺水者抓住的浮木,死死地锚定着他最后一丝神智,不至于彻底沉沦。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很久,才勉强聚焦。映入眼帘的是李家低矮、被烟火熏得发黑的苇箔房顶,一根焦黑的房梁斜斜地横过视野。鼻端是劣质木炭燃烧的呛人烟味、土坯房特有的潮湿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无比熟悉的胭脂冷香,混杂在自己浓重的血腥气里。
“王…王小先生?您…您醒了?”赵金凤带着哭腔的、小心翼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巨大的希冀和不敢置信。
王青城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喉咙干涩灼痛,每一次吞咽都如同刀割。他看到李有田夫妇两张因恐惧、疲惫和此刻的激动而扭曲的脸,挤在炕沿边。
“水…” 他吐出一个沙哑破碎的音节,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
“哎!哎!水来了!”李有田赶紧把破碗凑到王青城嘴边,手依旧抖得厉害。
温水带着一丝暖意流入干涸的喉咙,稍稍缓解了灼痛。王青城闭了闭眼,积攒着微不足道的气力。每一次心跳都沉重迟缓,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脏腑深处针扎般的疼痛,心口那团“余烬”像一块沉重的冰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冰冷的麻木和迟滞感。灰九冥强行发动“踩盘寻踪”带来的透支,以及昨夜招魂超度的巨大反噬,如同两座大山,死死压着他残破的身躯。他知道自己现在虚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但李家的事,还没完。
“东…东西…”他再次开口,目光扫过李有田紧握着、指节发白的手。那半块羊脂玉佩的形状,透过指缝隐约可见。
李有田浑身一激灵,像是被烫到,慌忙将手掌摊开,将那半块沾着他冷汗的玉佩呈到王青城眼前:“在…在这!王小先生,耗子…耗子从俺家神龛底下墙洞里扒出来的!就…就放在您心口上!”
王青城没有立刻去接玉佩。他的目光落在“胭脂胡同”那四个小字上,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一股极其微弱的悸动,自那玉佩上传出,竟隐隐与他心口那团死寂的“余烬”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共鸣!冰冷中透出一丝极其细微的牵引。
他没有深究,只是极其缓慢地抬起手。那只手枯瘦、苍白,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带着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他用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玉佩温润的表面。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流,顺着指尖瞬间流入他冰冷的躯体,如同投入冰湖的一颗火星,虽然微弱,却短暂地驱散了一丝心口那彻骨的寒意,让他几近僵滞的血液似乎都流动得快了一分。这玉佩…不简单!绝非寻常饰物!
“收好…”王青城收回手,声音依旧嘶哑,却多了一丝凝重的力量,“你李家的事…还没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