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森的喘息渐渐平复,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绝望感依旧笼罩着他。他将脸埋入掌心,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仿佛要将刚才那番宣泄所带来的巨大情绪波动强行压回心底最深的角落。晚风带着凉意吹过,卷起地上几片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黄媛媛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他身边。
晚风更凉了些,球场边的路灯次第亮起,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远处的车流声像是另一个世界的背景音。
过了很久,久到贺森的呼吸彻底平稳下来,只剩下一种发泄后的虚脱感时,他才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动了一下。
他依旧低着头,但一只手却抬了起来,摸向自己的脖颈。他的手指有些颤抖,解开了校服拉链最上端的一颗纽扣,然后探入衣物深处,勾住了什么东西。
细微的金属链摩擦声响起。
他猛地一扯,似乎用了不小的力气,直接将那东西从脖子上拽了下来。链子可能是断了,也可能是搭扣被强行扯开,发出一声轻微的“啪”声。
然后,他摊开手掌,将那东西递到黄媛媛面前。
那是一个挂坠。
样式非常古朴,甚至有些粗犷。主体是一块被打磨成不规则椭圆形的深色金属,像是黑铁或某种氧化严重的合金,表面并不光滑,带着天然的凹凸纹理和磨损痕迹,边缘圆润,透着岁月的沉淀感。金属中心镶嵌着一颗材质奇特的石头,只有小指甲盖大小,颜色是一种极深、极暗的墨蓝色,几乎与底色融为一体。
但在路灯微弱的光线下,仔细看,其内部仿佛有极其细微的、如同星砂般的物质在缓慢流动,吸收并折射着一点点微弱的光,显得神秘而古老。
“这个。”贺森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依旧没有抬头看黄媛媛,只是固执地将手掌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黄媛媛的风衣下摆,“给你。”
黄媛媛的目光落在那枚静静躺在他汗湿掌心的奇特挂坠上。它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有些陈旧,却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稳而古老的气息,与贺森平日里那种张扬或颓废的气质格格不入。
她没有立刻去接,而是抬起眼,看向贺森低垂的头颅,只能看到他凌乱的黑发。
“这是什么?”黄媛媛轻声问,语气里没有惊讶,只有平静地询问。
贺森的手指微微蜷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枚深色的挂坠在他汗湿的掌心显得愈发沉暗。他依旧没有抬头,声音闷闷地从下方传来,带着一种陷入遥远回忆的恍惚和困惑。
“是一个很奇怪的人给的。”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拼凑那段模糊的记忆,“大概就在周屿来我们学校前没多久。那天我心情特别燥,晚自习前,在体育馆后面那个没什么人的老器材室旁边瞎晃悠。”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更低了,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他突然就出现了。像个鬼一样,一点声音都没有。男的,看身形感觉比我大不了几岁,可能刚上大学?或者我也说不准。戴着顶黑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根本看不清脸长什么样,但是。”贺森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确定,“但是露出来的下巴和脖子那块的皮肤很白,就是挺干净挺扎眼的那种白,在那种昏暗地方都特别显眼,人很秀气的样子,但总给人一种这个人很阴森的感觉。”
“他当时跟我说了好多莫名其妙的话。”贺森的眉头紧紧皱起,似乎在抗拒回忆那些内容,语气也变得有些烦躁,“说什么我的灵魂不稳定,被什么东西彻底缠住?”他嗤笑一声,带着自嘲和极大的不以为然,“当时我根本听不懂他在胡扯什么玩意儿!神神叨叨的!”
“然后他就把这个塞给我了。”贺森晃了晃手里的挂坠,链子发出轻微的声响,“硬塞的,说完那些屁话就走了,消失得跟他出现时一样快。”
贺森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猜测“再后来,学校里就慢慢变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我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变得不像人,我也想过,为什么就我没事?”
他猛地抬起头,直视黄媛媛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荒诞的希冀“我甚至怀疑过是不是我神经太粗,或者本来就比别人疯一点,所以才没被影响,但有时候,我又忍不住想会不会真的就是因为这玩意儿?”
他的手指收紧,将那枚古朴的挂坠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它好像有时候会变得特别凉,或者微微发热?我也说不清是不是心理作用。但我确实一直戴着它。我不敢摘下来,我怕一摘下来,我就会变得跟他们一样了。”
贺森的眼睛里面充满了血丝,还有一种近乎崩溃的茫然和自我怀疑,将挂坠又往前递了递“你要不要?我不知道它到底有没有用,但万一呢?”
黄媛媛的目光从掌心那枚沉甸甸、带着贺森体温和汗意的古朴挂坠,缓缓移到贺森脸上。那双总是盛满戾气或慵懒的眼睛此刻红得吓人,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以及连他自己或许都未完全意识到的恐惧——交出这最后的、或许虚无缥缈的护身符后,他自己该怎么办的恐惧。
“贺森,”她的指尖虚虚点了一下他递出挂坠的手,“这个如果真像你猜测的那样,在保护你。那你给了我,你怎么办?”
贺森像是被这个问题烫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蜷缩,几乎要将挂坠收回。但那动作只做了一半,便硬生生停住。他喉结剧烈地滚动,避开黄媛媛的视线,有些狼狈地低下头,盯着自己沾了灰尘的球鞋鞋尖。
“我不知道。”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疲惫,“我没想那么多。”
贺森的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疲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冰冷的金属挂坠。“我只是觉得这东西可能对你更有用。周屿他……”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某种极其苦涩的东西,“他看你的眼神,和看其他人完全不一样。”
黄媛媛的目光微微一凝,没有立刻接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贺森猛地抬起头,目光直直地刺向黄媛媛,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不甘,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厌恶的、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他看你的眼神,简直像……”贺森的声音卡了一下,似乎在搜寻最贴切的词语,最终带着几分厌恶和无力吐出来,“像饿狼看见一块鲜肉,又像收藏家发现了一件独一无二的珍宝。那种专注,那种势在必得,我从来没在他脸上看到过对任何人有那种表情。就连对那些被他变成空壳的学生,他也只是像看一件满意的作品,而不是……”
他顿住了,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那种区别。
“你长得漂亮,我知道。”贺森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冲,带着点莫名的烦躁,视线扫过黄媛媛过分出色的脸,又飞快地移开,像是被烫到一样,“喜欢你、对你有企图的男人肯定不少。你可能都习惯了,甚至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急切的警告,仿佛要敲醒眼前这个似乎还毫无察觉的人,“但周屿不一样!黄媛媛,你别把他那种喜欢不当一回事!他就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他的喜欢肯定也是不正常的。”
“我不知道周屿到底要对你做什么,但黄媛媛,你信我一次,就这一次!”他的语气几乎带上了恳求,将那枚挂坠又往前递了递,冰凉的金属几乎要碰到黄媛媛的指尖,“拿着它!万一它真的能有点用呢?就算没用,你拿着,我也能稍微……”
我也能稍微安心一点。
这句话他没说出口,但眼神里写满了这个意思。贺森第一次觉得自己矛盾极了,他既恐惧周屿,又隐隐觉得周屿对黄媛媛的特殊关注或许能成为某种暂时的护身符,但这种特殊本身又蕴含着更大的未知风险。这枚挂坠,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能拿出的,或许能增加一点点胜算的东西,尽管他自己都不知道它是否有效。
他混乱极了。明明周屿在他眼里是彻头彻尾的、无法用常理揣度的怪物,但另一方面,黄媛媛的出现,她截然不同的反应,她那句我信你,又让他心底死寂的灰烬里,匪夷所思地冒出了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希望火苗。
也许这次会不一样?
也许周屿那反常的眼神,意味着黄媛媛身上有某种能打破这绝望循环的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