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吊死鬼(1 / 2)

清光绪二十三年,秋,霜降。

金砚堂背着半旧的行囊,踩着满地枯黄的桐叶,走进了这座名为“锁龙镇”的古镇。他是江南有名的古籍修复师,半月前收到一封匿名书信,信中附了一锭沉甸甸的马蹄金,只求他来锁龙镇修复一本残缺的《水经注》孤本。信中特意叮嘱,须于霜降之日抵达,且只能住进镇东头的“槐安客栈”。

金砚堂本不欲涉险,可那孤本的名头太过诱人——他毕生所求,便是能见一眼这样的稀世珍本。再者,家中老母缠绵病榻,正需重金诊治,这锭马蹄金恰好解了燃眉之急。一路行来,锁龙镇的气氛透着说不出的诡异:青石板路被雨水浸得发黑,两侧的老屋檐角低垂,挂着的灯笼蒙着厚厚的灰,风吹过发出“吱呀”的哀鸣,像是有人在暗处啜泣。

槐安客栈坐落在镇东头的老槐树下,那棵老槐树粗壮得需三人合抱,枝桠扭曲如鬼爪,光秃秃的枝头上竟不见一片叶子,唯有几根干枯的绳索缠绕其间,像是晾晒的衣物,又像是……上吊用的绳套。客栈门楣上的“槐安客栈”四字,红漆剥落,露出底下暗沉的木头纹理,像是凝固的血迹。

“客官,里边请。”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从门内传来,金砚堂抬头,只见一位身着青布长衫的老者站在柜台后,脸上布满皱纹,眼神浑浊如古井,嘴角却挂着一丝僵硬的笑意。这老者便是客栈老板,姓王,镇上人都叫他王掌柜。

客栈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合着淡淡的檀香,说不出的压抑。王掌柜引着金砚堂上了二楼,推开一间朝南的客房:“客官,这是镇上最好的房间,干净得很。”

金砚堂走进房间,只见陈设简单,一张木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墙角立着一个旧衣柜。窗户纸是新糊的,透着微弱的天光。他放下行囊,正要道谢,却瞥见床头的墙壁上,赫然印着一道深色的印记,像是水渍,又像是泪痕,蜿蜒向下,恰好落在枕头的位置。

“这印记……”金砚堂皱眉。

王掌柜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连忙道:“哦,那是前些日子漏雨留下的,客官莫介意,我这就叫人来擦。”说罢,他匆匆退了出去,脚步有些慌乱。

金砚堂心中起了疑,却也没再多问。他自幼随父亲学习古籍修复,心性沉稳,遇事素来冷静。当下他打开行囊,取出工具,又从怀中摸出那封匿名书信,反复查看,却始终找不到任何线索。信上的字迹娟秀,像是女子所书,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

入夜,锁龙镇静得出奇,连狗吠声都没有。金砚堂坐在书桌前,点亮油灯,正欲整理工具,忽听得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摇晃树枝。他抬头望去,只见窗外的老槐树枝桠晃动,月光透过枝桠的缝隙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是无数只扭曲的手。

就在这时,一阵冷风从门缝钻了进来,油灯的火苗猛地晃动了一下,房间里的温度骤然下降。金砚堂只觉得后颈一凉,像是有人在他身后吹了口气。他猛地回头,房间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是风吧。”金砚堂自语道,伸手掩上了门缝。

可刚坐下没多久,他又听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缓缓地向他的房间靠近。那脚步声很轻,像是踮着脚尖走路,却又带着一种沉重的拖拽感,“嗒……嗒……”,每一声都敲在金砚堂的心上。

他屏住呼吸,握紧了手中的裁纸刀。脚步声在他的房门外停下了,紧接着,传来一阵轻微的喘息声,像是有人在门外急促地呼吸。金砚堂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地盯着房门,只见门板上的铜环轻轻晃动了一下,像是有人在门外试探着触碰。

“谁?”金砚堂沉声道。

门外没有回应,喘息声却越来越重,带着一股淡淡的腥气,透过门缝飘了进来。金砚堂只觉得头皮发麻,他缓缓站起身,一步步向门口走去。就在他即将靠近房门时,门外的喘息声突然消失了,紧接着,传来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随后便是死寂。

金砚堂犹豫了一下,猛地拉开了房门。

门外空荡荡的,走廊里的油灯忽明忽暗,长长的影子在墙壁上晃动。他探头望去,楼梯口也空无一人,只有那盏昏暗的油灯在风中摇曳。难道是自己听错了?金砚堂皱了皱眉,正欲关门,却瞥见走廊尽头的拐角处,似乎有一个白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那影子轻飘飘的,像是一张纸,转瞬即逝。

金砚堂心中一紧,连忙追了上去。可等他跑到走廊尽头,那白色的影子早已不见踪影,只有一扇紧闭的房门,门楣上写着“禁房”二字,红漆剥落,透着一股阴森之气。

“客官,您在干什么?”身后传来王掌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

金砚堂回头,只见王掌柜端着一盏油灯,站在走廊中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王掌柜,你这客栈里,还有其他客人吗?”金砚堂问道。

王掌柜摇了摇头:“没有了,这锁龙镇偏僻,又是这般时节,很少有客人来。”

“那我刚才看到的白色影子,是什么?”

王掌柜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避开金砚堂的目光,支支吾吾道:“客官定是看错了,这深夜里,哪来的什么影子?许是油灯的影子吧。”说罢,他连忙上前,推着金砚堂回房:“客官一路劳累,还是早些歇息吧,夜深了,不安全。”

金砚堂心中的疑虑越来越深,王掌柜的反应太过反常,这锁龙镇,这槐安客栈,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回到房间,金砚堂再也无法平静。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耳边总是传来各种奇怪的声音:有时是女人的啜泣声,有时是绳索摩擦的“嘎吱”声,还有时,像是有人在他的耳边轻声低语,说着一些听不懂的话。

他猛地坐起身,点亮油灯,环顾四周。房间里依旧空荡荡的,可那股淡淡的腥气却越来越浓,像是从墙壁里渗出来的。他走到床头,仔细查看那道深色的印记,借着油灯的光,他发现那印记并非水渍,而是暗红色的,用手指轻轻一擦,指尖竟沾上了一丝粘稠的液体,凑近一闻,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金砚堂心中一寒,这分明是人血!

就在这时,他听到衣柜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他握紧裁纸刀,一步步向衣柜走去。衣柜是老式的,雕着简单的花纹,柜门紧闭着,却没有上锁。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柜门。

衣柜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件破旧的衣物挂在里面,散发着霉味。可当金砚堂的目光落在衣柜的底板上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底板上,竟刻着一行小字,字迹潦草,像是临死前写下的:“她在梁上……”

“她在梁上?”金砚堂抬头望去,只见房间的横梁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可就在他低头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横梁上似乎有一道白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他猛地抬头,只见横梁上站着一个女子,身着白色的衣裙,长发披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一双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那女子的脚下,踩着一根干枯的绳索,绳索的另一端,系在横梁上,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啊!”金砚堂惊呼一声,猛地后退一步,手中的裁纸刀险些掉落在地。

那女子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低下头,长发垂落,露出了下半张脸——那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嘴唇青紫,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她的脖颈处,有一道深深的勒痕,暗红色的血迹浸透了白色的衣裙,顺着衣摆滴落,落在地上,发出“滴答”的声响。

吊死鬼!

金砚堂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三个字。他自幼听老人说过,吊死鬼怨气极重,会在临死之地徘徊不去,寻找替身。难道,这槐安客栈里,真的有吊死鬼?

那吊死鬼缓缓地从横梁上飘了下来,双脚离地,轻飘飘地向金砚堂靠近。一股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金砚堂只觉得浑身僵硬,动弹不得。他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想跑,双脚却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

就在吊死鬼即将靠近他的瞬间,金砚堂突然想起父亲曾经说过,古籍修复师常年与古物打交道,身上会沾染一股墨香和书卷气,这股气息能辟邪。他连忙从怀中摸出一方砚台,那是他随身携带的祖传之物,砚台上刻着“守正”二字,历经百年,依旧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他将砚台举在胸前,大喝一声:“妖物,休得放肆!”

说来也怪,那吊死鬼闻到砚台的墨香,竟停下了脚步,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她后退了几步,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声音刺耳,像是指甲划过玻璃。

金砚堂趁此机会,猛地转身,拉开房门,向楼下跑去。他不敢回头,只觉得身后的寒意越来越重,那尖锐的嘶鸣声始终在他耳边回荡。

“客官,怎么了?”王掌柜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带着一丝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