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洼的朱承业,是镇上有名的孤户。三十岁那年,爹娘留下的老宅塌了半间,他揣着仅剩的几两银子,去山外的杂货铺买修缮木料,却在归途撞见个穿红袄的货郎。
货郎挑着的担子上,插着个半人高的纸人。那纸人梳着盘龙髻,脸上用朱砂描了眉眼,红裙曳地,竟生得几分俊俏。“小哥,买个纸人吧?”货郎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此乃‘结发纸妻’,能守家、能避邪,只要诚心相待,比活人还贴心。”
朱承业本不想理会,可夜里宿在破庙,总梦见那纸人站在床边,红裙扫过地面,沙沙作响。连着三夜,他实在熬不住,折返去找货郎。货郎咧嘴一笑,露出两颗黄牙:“三两银子,再立个血契,她就是你的了。”
所谓血契,便是刺破指尖,将血滴在纸人眉心。朱承业犹豫间,货郎已递来一把生锈的剪刀。指尖刺痛时,他看见纸人眉心的朱砂骤然亮了一下,像活过来的眼睛。
带回纸人那晚,朱承业将她立在堂屋桌前,按货郎的吩咐,摆了瓜果祭品。他躺在西厢房,刚合上眼,就听见堂屋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是活人的沉重,而是纸张摩擦地面的沙沙声。
他猛地坐起,借着月光往堂屋瞧,只见那纸人竟转过身来,红裙垂在地上,眉心的血点泛着暗红的光。朱承业吓得魂飞魄散,抓起枕边的柴刀就冲出去,可堂屋里空空如也,纸人依旧立在桌前,仿佛从未动过。
“定是眼花了。”他安慰自己,可接下来的日子,怪事接连不断。
每天清晨,朱承业总能看见堂屋的桌椅被擦得锃亮,灶上温着热水,甚至连他换下的脏衣服,都整整齐齐叠在床头,带着淡淡的檀香。他越想越怕,几次想把纸人烧了,可每次点燃火折子,纸人眉心的血点就会发烫,灼得他指尖生疼,火折子也会莫名熄灭。
半月后的一个雨夜,朱承业从镇上打零工回来,浑身湿透。推开门时,竟闻到一股饭菜香。堂屋的桌上,摆着两碟小菜、一碗热粥,纸人依旧立在一旁,红裙被烛火映得微微晃动。
“谁……谁做的饭?”他声音发颤。
没有回应,只有窗外的雨声和纸张轻微的窸窣声。朱承业饿极了,犹豫片刻还是端起粥碗。粥温温的,带着一丝甜意,竟异常可口。可吃到一半,他瞥见纸人袖口的褶皱里,沾着几粒白米——那是纸做的袖子,怎么会沾米?
他猛地摔了碗,转身就往门外跑,却被门槛绊倒。回头时,看见纸人正缓缓朝他挪来,红裙拖在地上,留下一道淡淡的朱砂痕迹。她的脸依旧是纸糊的,可眉眼间的朱砂却流动起来,像在眨眼。
“你……你别过来!”朱承业抓起柴刀挥舞。
纸人停下脚步,突然开口了,声音又轻又细,像风吹过窗纸:“夫君,我只是想好好待你。”
那一夜,朱承业缩在柴房,不敢闭眼。他终于明白,货郎说的“诚心相待”,根本不是让他善待纸人,而是让纸人“缠上”他。
往后几日,纸人变得愈发“勤快”。她会帮朱承业缝补衣物,针脚细密,只是缝线都是红色的朱砂线;她会在他出门时,将披风搭在门口,披风上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霉味——那是纸钱燃烧后的味道。
朱承业想逃,可每次走到村口,就会看见纸人站在老槐树下,红裙在风里飘着,远远地望着他。他只能退回来,日渐消瘦,眼里满是惊恐。
村里的王婆察觉到不对,主动上门探望。一进堂屋,她就盯着纸人脸色煞白,拉着朱承业往外走:“傻孩子!这不是普通纸人,是‘摄魂纸妻’!用枉死女子的魂魄炼的,待她吸够你的精气,你就会变成纸人,替她轮回!”
朱承业如遭雷击,忙问破解之法。王婆叹了口气:“这纸人靠你的血契续命,想要摆脱,得用‘阳火’烧了她。可阳火难寻,必须是正午时分,用纯阳之人的头发引火,再浇上黑狗血,才能彻底焚毁她的魂魄。”
纯阳之人,指的是从未近过女色、生辰八字全阳的男子。村里恰好有个老光棍李二,符合条件。朱承业揣着银子找上门,李二起初不肯,可听说纸人会索命,终究还是答应了。
约定好三日后正午动手,可第二夜,朱承业就出事了。
他夜里被冻醒,发现自己躺在堂屋地上,纸人正俯身看着他。她的脸依旧是纸糊的,可嘴角却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一直延伸到耳根,露出里面漆黑的空洞。
“夫君,你要杀我?”她的声音变得尖锐,像指甲刮过木板,“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朱承业吓得浑身僵硬,想喊却发不出声音。纸人伸出纸做的手,抚上他的脸颊,冰凉的触感传来,带着纸张的粗糙:“你若负我,我便让你永远陪着我。”
那只手慢慢往下移,掐住了他的脖颈。朱承业感觉呼吸困难,眼前发黑,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窗外突然传来鸡叫。纸人浑身一僵,掐着他脖颈的手松开,化作一缕青烟,回到了桌前的纸人身上。
朱承业瘫在地上,大口喘气,脖颈上留下两道淡淡的红痕,像纸做的印记。
第三日清晨,朱承业早早去找李二,却发现李二死在了自家床上。他的脸色发青,双眼圆睁,嘴角同样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和纸人夜里的模样一模一样。床头,摆着一撮烧焦的头发——那是他给李二的,用来引阳火的头发。
王婆闻讯赶来,看到这场景,脸色愈发沉重:“她已经察觉了,提前动手了。这纸人修行不浅,寻常阳火怕是制不住她。唯一的办法,是找到她的‘本命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