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这天,河湾村的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米汤。李砚之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往村西头走,鞋帮沾着的泥浆里,混着些白森森的碎骨渣——这是今早从张屠户家后院挖出来的,据说和十年前那桩“骨瓷匠失踪案”有关。
村西头的老槐树下,蹲着个穿藏青布衫的男人,正用根细铁丝扒拉树下的土。他是县里派来的探员,姓周,眼窝深陷,看人时总带着股审视的劲儿。“李医生,”周探员头也没抬,“你确定这碎骨就是当年林骨瓷的?”
李砚之蹲下身,捡起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骨片。骨片泛着层青白釉色,边缘光滑得像被河水浸了百年,这是林骨瓷的独门手艺——将人骨磨成粉,混在瓷土里约素烧,成品会带着种玉石般的润感。十年前,林骨瓷就是靠着这手艺在河湾村立足,也正是十年前的霜降,他突然消失了,窑里还留着半窑没烧好的,灯座上全是抓挠的痕迹,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抠过。
“除了他,没人能把骨瓷烧得这么透。”李砚之指尖摩挲着骨片,骨粉混着雾水粘在指腹,凉得像冰块,“而且你看这骨纹,他当年教过我,说人骨的纹路里藏着时辰,这块骨片的纹路,正好对上十年前他失踪那晚的子时。”
周探员从包里掏出张泛黄的纸,是当年的报案记录:“林骨瓷失踪前,有人看到他往窑里搬了口棺材,说是他远房表亲的,客死异乡,得用骨瓷裹着下葬才稳妥。第二天窑就塌了,只扒出些碎瓷片,跟你手里这玩意儿一个成色。”
雾气里突然飘来股甜腥气,像胭脂混着血腥味。李砚之抬头,看见槐树枝桠上挂着个灯笼,青白色的瓷面,透着朦胧的光。灯笼晃了晃,瓷面映出张模糊的人脸,眉眼像极了林骨瓷。
“那是什么?”周探员猛地站起来,手按在腰间的配枪上。
灯笼里的光突然灭了,甜腥气却更浓了。李砚之想起小时候听的传说,河湾村以前是乱葬岗,有个规矩:霜降夜不能挂白灯笼,不然会招“骨瓷鬼”——说是那些没入殓的尸骨,被瓷土裹着烧了,怨气会附在瓷上,见了活人就想扒皮抽筋,再把骨头剔出来,替自己烧新的骨瓷。
“去林家老宅看看。”李砚之攥紧骨片,骨粉嵌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疼。林家老宅在窑厂后头,十年没人住,门框上还挂着半截褪色的红绸,那是林骨瓷当年娶亲时挂的,听说他媳妇嫁过来不到三个月,就掉进窑里烧死了,尸骨无存。
老宅的门没锁,一推就吱呀作响,门轴里掉出些碎瓷片,拼起来能看出是只女人的耳朵,耳垂上还留着个细小的耳洞。周探员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捏起瓷片,眉头拧成个疙瘩:“这也是骨瓷?”
“是‘贴骨瓷’。”李砚之走到里屋,墙角的梳妆台积着厚灰,镜子裂了道缝,缝里卡着缕黑头发,缠着根银簪。她拿起银簪,簪头雕着朵缠枝莲,莲花中心是空的,晃了晃,里头掉出粒米粒大的骨瓷珠,“他媳妇的尸骨,估计被他磨成粉了,掺在瓷土里约着烧,这叫‘骨亲’,是他们林家的邪术,说能让死人跟着活人的气息走。”
周探员突然指着梳妆台后的墙:“那是什么?”
墙上有块砖是松的,抠下来,露出个黑窟窿,里面塞着本账簿。账簿纸页发黄,上面用朱砂记着些人名,每个名字后面都标着日期,最后一个是林骨瓷媳妇的名字:“沈青禾,霜降,子时三刻。”
字迹潦草,像是写得很急,手抓着。
“沈青禾就是他媳妇。”李砚之翻到前几页,瞳孔骤缩,“这些人名……都是十年前村里失踪的人!张木匠、王婆、还有陈家的双胞胎……加起来正好七个,都是在霜降前后不见的。”
周探员突然抽了抽鼻子:“你闻没闻见?甜腥气更重了。”
窗外飘进来个灯笼,正是刚才槐树上那只,青白色的瓷面贴着窗纸,能看见里面有团黑影,正用指甲刮瓷壁,发出“沙沙”的响,像在说“出来”。
李砚之抓起银簪,对着灯笼掷过去。银簪穿透灯笼,钉在窗框上,灯笼“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出个豁口,滚出些灰白色的粉末,混着几根头发丝。
“是骨灰。”李砚之蹲下身,用纸片铲了点粉末,“还有头发,应该是沈青禾的。林骨瓷当年没把她烧干净,留了点头发掺在瓷土里,这灯笼就是她的怨气变的。”
周探员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张照片:“你看这个,这是十年前林骨瓷窑厂塌了之后,从废墟里找到的,当时没当回事。”
照片上是半块烧变形的骨瓷盘,盘底刻着个“七”字,边缘画着七个小灯笼,每个灯笼里都有个叉。
“七个失踪的人,七个灯笼……”李砚之突然明白过来,“他不是在招骨瓷鬼,他是在养!用活人骨头烧瓷,凑够七个,就能让他媳妇‘还魂’,附在骨瓷上跟他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