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着吕彦博走到地头一棵歪脖子柳树下,“他们当时就在这里立的假界碑!我不从,他们就把我儿子打得起不来床……王老五,对!当时他就在旁边地里干活,他看见了!他可以作证!”
吕彦博仔细查看了那棵柳树,在树干背阴处发现了一些模糊的、似乎是人为砍凿的旧痕。他让人拓下痕迹,又亲自去找了那个叫王老五的农民。起初王老五吓得直摆手,关门不见。
吕彦博并不气馁,隔着一道柴门,沉声道:“老丈,宁王殿下欲为尔等做主,铲除奸恶。若人人畏缩,则正义不张,恶霸永存。今日你肯说一句真话,他日便少一家受害。” 门内沉默了许久,最终,柴门拉开了一条缝。
一家染布坊的后院,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坊主一家数口在抵抗爨云峰强夺秘方时被灭门,只有一个当时躲在水缸里的学徒侥幸生还,如今已远走他乡。吕彦博根据诉状线索,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这个隐姓埋名在邻县做伙计的年轻人。
面对吕彦博,年轻人起初矢口否认,眼神惊恐。吕彦博没有逼问,只是将染布坊的旧图和他悄悄收集到的、当时官府(实为爨氏操控)潦草结案的卷宗副本放在他面前。“逝者已矣,冤屈难雪。你可知,坊主幼女,年仅六岁,亦未逃毒手?” 吕彦博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
那年轻人看着图纸上他曾经熟悉的后院布局,以及卷宗上“盗匪入室,反抗致死”的荒谬结论,身体开始剧烈颤抖,最终崩溃大哭,断断续续地回忆起了那夜的惨状,凶手的样貌、对话的片段、丢弃凶器的大致方位……每一个细节,都被吕彦博带来的画师仔细记录、绘制下来。
日以继夜,吕彦博带领着团队,穿行在味县的大街小巷、田间地头。他询问苦主,勘查现场(哪怕已是废墟),核实每一个证人,寻找每一件可能的物证。他与被吓破胆的百姓耐心沟通,与试图隐瞒的知情者巧妙周旋,驳斥那些被爨氏余党收买、试图混淆视线的伪证。
他将零散的控诉,一点点串联起来,形成了一条条时间清晰、逻辑严密、证据相互印证、证人链完整的案情记录。
不过旬日,一份厚达数百页、条分缕析、铁证如山的爨云峰罪案卷宗,便呈到了周景昭案头。卷宗之内,每一条罪行下,都附有苦主画押的证词、证人名单及住址、物证描述及存放编号、现场勘验图,甚至对矛盾证言的辨析说明。其细致严谨,无懈可击,充分展现了吕彦博过人的专业能力与坚韧意志。
周景昭览卷完毕,看到那一条条罄竹难书的罪行,以及背后支撑的坚实证据,猛地一拍案几,霍然起身:“证据确凿,民愤滔天,此獠不诛,天理难容!亦不足以平民愤、正法纪!”他目光扫过麾下文武,决然道:“寻常审判,关门问案,不足以彰显朝廷肃清积弊、为民做主的决心。
本王决定,三日后,在校军场搭建高台,举行公审大会,允全城百姓旁听!当众审理爨云峰一案,并择其罪大恶极之同党数人,一并公审!”
此议一出,众人皆惊。谢长歌捻须沉吟:“殿下,公审之举,固然可收奇效,然人数众多,恐生变故,且……是否过于惊世骇俗?”
齐逸却眼中精光一闪:“臣以为可行!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典。公审可让百姓亲耳听闻罪行,亲眼目睹法度之严,其震慑教化之效,胜于千张告示!更能彻底铲除爨氏余毒,使殿下‘代天讨逆、除暴安良’之形象深入人心。”
狄昭也表态:“末将愿调派精锐,维持会场秩序,确保万无一失!”
周景昭颔首:“齐先生所言甚是。此举一则可宣泄民怨,凝聚人心,让百姓知朝廷法度尚存,王道可期;二则可彻底清算爨氏罪恶,消除其在此地盘踞多年的恶劣影响;三则,可震慑那些仍在观望或心怀鬼胎的宵小之徒,使其知法不可违,罪不可赦!吕彦博!”
“臣在!”吕彦博躬身应道,清瘦的脸上带着连日奔波的疲惫,眼神却依旧锐利坚定。
“由你主审!依律条,据实证,当众陈述案情,明正典刑!”
“臣领命!必不辱使命!”吕彦博声音沉稳,充满自信。
消息如风般传出,全城轰动。百姓奔走相告,情绪复杂难言。既有大仇即将得报的炽热期盼,亦有对“公审”这一前所未有之事的巨大好奇,以及深藏心底的一丝不安——这世道,真能让他们这些草民,亲眼看着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贵人伏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