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县初定,百废待兴,但比恢复秩序更迫切的,是涤荡爨氏多年暴政积郁的民愤,重树朝廷法度与宁王威信。
周景昭下令清算爨云峰罪行的告示张贴全城后,起初几日,府衙前门可罗雀,饱经战乱与压迫的百姓们持观望态度,一双双躲在门缝后、街角处的眼睛里充满了疑虑与恐惧,他们窃窃私语:“这新来的王爷,是真要替咱们做主,还是做做样子,安抚人心?”
然而,数日后,终于有胆大者,抱着“大不了就是一死”的绝望心态,颤抖着敲响了府衙门前那面新设的、滚着朱漆的鸣冤鼓。
“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在清晨的空气中回荡,打破了虚伪的平静。第一个敲鼓的,是位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丈,他跪在衙门口,老泪纵横,声音嘶哑:“青天大老爷……小老儿的闺女,三年前被爨云峰那畜生抢进府里,至今……至今生死不明啊!”
值守的书吏并未驱赶,而是将他扶起,引至偏厅,仔细询问记录,态度出乎意料的和蔼。
这微不足道的第一步,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激起了层层涟漪。消息不胫而走:“新王爷手下的人,真听咱们说话!”
“他们记下了!他们没赶人走!” 百姓心中那冻结了多年的坚冰,开始出现第一道裂痕。
随即,前来申诉冤情的民众从最初的小心翼翼、试探着诉说,迅速发展到络绎不绝,最终竟在府衙外排起了蜿蜒的长队。诉状如雪片般飞来,不仅控诉爨云峰及其爪牙强抢民女、夺人田产、滥杀无辜的累累新罪,更有许多被爨氏权势压了多年、早已蒙尘的陈年旧案被翻出。
怒火如同野火燎原,许多昔日依附爨氏、为虎作伥的劣绅土豪也被愤怒的乡民联名告发,真可谓牵出萝卜带出泥,一幅幅血泪交织的图景,彻底揭露了爨氏统治下的黑暗。
面对骤然涌来的海量讼状,周景昭深知,这既是民心所向的契机,也是巨大的考验。若处理不当,或草率结案,非但不能收拢人心,反会失信于民,埋下更深的隐患。他当机立断,启用了一位关键人物——此前从渝州招揽的奇才,吕彦博。
吕彦博其人,身形瘦削如竹,面容清癯,常穿着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衫,看似不起眼,但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隼,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他沉默寡言,却最擅刑名律法,尤精于在纷繁复杂的案卷中抽丝剥茧,察微知着。
周景昭将整理爨云峰一案卷宗、厘清所有罪证的重任,全权交予吕彦博。
吕彦博领命后,并未急于埋首纸堆。他首先调派得力书吏,将堆积如山的诉状按罪行性质、发生时间、涉及人物进行初步分类。然后,他亲自带队,开始了艰苦而细致的走访取证之路。
味县城西,一家早已歇业的绣坊门前。吕彦博找到了状告爨云峰强抢其女、逼死其夫的张王氏。妇人年不过四十,却已头发灰白,眼神空洞。
“夫人,请再将当日情形细说一遍,尤其是令嫒被带走时,有哪些人在场?可曾留下什么物件?”吕彦博的声音平静,不带丝毫情感,却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张王氏木然地指着绣坊二楼的窗口:“那畜生……带着七八个豪奴,直接从街上闯进来……我女儿小翠当时就在窗口绣花……他们……他们就像抓小鸡一样……我当家的上去阻拦,被他们当场用刀鞘砸碎了膝盖……没熬过三天就……”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从怀里颤巍巍摸出一块褪色的、绣着歪歪扭扭翠鸟的帕子,“这是小翠……挣扎时掉下的……我一直藏着……”
吕彦博小心地接过帕子,用一方干净的白纸包好,标注清楚来源。他又仔细询问了当时在场、如今却不敢作证的邻居姓名,并让随行书吏画下绣坊周边的地形图,标注出爨云峰等人来的方向和离去路线。
城外田埂边,老农李老栓指着一片如今已荒芜的田地,激动得浑身发抖:“官爷!就是这块地!祖传的三亩水田啊!爨云峰看上了,硬说地里有他家的祖坟!我爹的坟还在那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