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并未带来往日的宁静。昨夜写下的观测记录像一片冰冷的金属薄片,贴在陆沉的意识深处,挥之不去。他比平时更早醒来,躺在渐亮的微光中,听着林薇平稳的呼吸,内心却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辩论。
一方是理性,是林薇所代表的、立足于现实世界的常识:疲劳,创伤后应激障碍,过度敏感。这些解释完美、合理,足以安抚任何一个经历过正常生活波折的人。
另一方是直觉,是那三百六十五次死亡轮回所淬炼出的、对“模式”和“秩序”近乎野兽般的本能。它在他脑中低语,提醒他那些“偏差”并非随机,它们带着一种熟悉的、冰冷的韵律。
他需要证据。不是那种模棱两可的“感觉”,而是确凿的、无法用巧合来解释的东西。
这一天,他像一个潜入自己生活的间谍,刻意保持着一种疏离的观察者姿态。他冲泡咖啡时,精确地记住水壶摆放的角度;他擦拭书架时,用目光测量每一本书与书架边缘的距离;他甚至偷偷用手机拍下了墙角那道水渍的清晰照片,存档在加密文件夹里。
上午的营业平淡无奇。没有顾客提起丢失的笔,林薇自然地使用着那条米白色的围裙,一切似乎都在证明他的多疑。那种陈旧的、尘封的气味也没有再出现。理性的一方似乎逐渐占据了上风,他开始说服自己,也许真的是需要休息了。
午后,阳光正好。林薇想起仓库里还有一批去年年底购入、尚未整理的旧书箱,提议趁着天气好搬出来晒一晒,祛除霉气,也方便日后整理上架。陆沉没有反对,这单调的体力活或许能让他停止思考那些恼人的“偏差”。
书店的仓库在地下室更深处的一个独立隔间,不大,堆放着一些不常用的物品和尚未处理的旧书。空气里常年弥漫着纸页、灰尘和淡淡的潮气混合的味道。打开门,一股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
两人开始将沉重的纸箱一个一个搬到地下室相对通风的区域。灰尘在阳光投射进来的光柱中狂舞,如同微型的金色沙暴。陆沉的动作机械而高效,他的大部分注意力依旧沉浸在与自我怀疑的内耗中,直到他搬起靠墙的最后一个箱子。
这个箱子看起来比其他箱子更旧一些, cardboard 边缘有些磨损和软化,上面没有标注书籍类型,只用一种模糊的、似乎是马克笔写的字迹,潦草地划着一个编号。
他的目光扫过那个编号,身体瞬间僵住。
仿佛有一道无声的闪电在脑海里炸开,所有的思绪、所有的自我辩论,在那一刻被彻底清空。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退潮,留下一种近乎真空的麻木感。
那个编号是: #364
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数字。三位数。用已经有些褪色的黑色马克笔写下。
364。
不是365,不是363,是 364。
他像被钉在了原地,手指深深抠进纸箱粗糙的边缘,呼吸停滞。眼前的一切——飞舞的尘埃,光柱,堆积的纸箱,身旁林薇搬动东西的细微声响——都迅速褪色、拉远,变得模糊而不真实。整个世界仿佛骤然缩小,聚焦在这个肮脏的、磨损的旧纸箱和那个冰冷的数字上。
三百六十四。
他死亡了三百六十四次。
他在第三百六十五次,打破了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