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关码头方向传来的汽笛声,并未像预期那样渐行渐远,反而在一声格外尖锐的长鸣后,混杂进了更多混乱的枪声和隐约的爆炸声。郑耀先站在保密局大楼布满灰尘的窗边,眉头微蹙。情况似乎有变。
果然,不到一刻钟,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沿着楼梯迅速逼近。办公室门被猛地推开,李振去而复返,脸色不再是之前的阴沉,而是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慌和一丝……幸灾乐祸?
“郑组长!”李振喘着粗气,语气复杂,“局座……局座他回来了!”
郑耀先心头猛地一跳,脸上却瞬间切换成恰到好处的惊愕与关切:“回来了?怎么回事?码头出事了?”
“共军的炮火封锁了江面!局座乘坐的指挥舰刚离岸不久就遭到猛烈炮击,舵机受损,被迫折返!现在码头一片混乱,共军的先头侦察部队已经渗透到附近街区了!”李振语速极快,眼神却死死盯着郑耀先,捕捉着他每一丝细微的反应。
毛人凤没走成!这个意外彻底打乱了郑耀先内心的计划。他原本以为毛人凤离开后,他可以利用最后的混乱为自己争取更多时间和空间,但现在,这头心思缜密、疑心极重的困兽又回到了巢穴,意味着危险系数陡然飙升。
“局座现在在哪里?安全吗?”郑耀先立刻表现出绝对的“忠诚”与“担忧”,语气急促。
“已经安全返回指挥部!局座命令,所有尚未撤离的核心人员,立即到指挥部集合!”李振强调道,“包括您,郑组长。”
郑耀先深吸一口气,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他迅速整理了一下情绪,沉声道:“走!”
所谓的指挥部,已经转移到了保密局大楼地下更深层的、一个更加坚固隐蔽的防空洞内。这里灯火通明,但空气浑浊,弥漫着硝烟、汗水和一种绝望的气息。毛人凤坐在一张临时搬来的办公桌后,军装外套敞开着,领带歪斜,头发也有些凌乱,完全不见了往日的威严整肃。他脸色铁青,眼神中燃烧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和暴戾。陈专员垂手站在一旁,面色灰败。
见到郑耀先和李振进来,毛人凤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首先刺向郑耀先。
“耀先,”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压抑的怒火,“江路断了。”
“卑职刚听闻,局座受惊了!”郑耀先立正,语气沉痛,“天不佑我党国!”
“哼!”毛人凤冷哼一声,没有接这个话题,而是话锋一转,锐利如刀,“‘影子’的事情,有结果了吗?”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依然紧紧抓着这件事不放,其执念之深,令郑耀先心底寒意更盛。
郑耀先早已准备好说辞,他脸上露出羞愧与愤懑交织的神情:“卑职无能!李队长与我带人搜遍了周先生可能藏身之处,皆无果而终。城内如今已大半陷落,混乱不堪,恐怕……恐怕他已落入共军之手,或者……”他适时地停顿,留下想象空间。
毛人凤死死盯着他,半晌没有说话,防空洞内只剩下发电机沉闷的嗡嗡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爆炸回响。
“落入共军之手……”毛人凤喃喃重复了一句,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那份名单……绝不能资敌!”他突然猛地一拍桌子,震得上面的水杯跳了起来,“但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江路走不通,就走陆路!向东,向上海方向突围!”
这个命令让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向东?沿途早已被解放军层层布防,这无异于自杀。
“局座,东面恐怕……”李振忍不住开口。
“怕什么?!”毛人凤厉声打断他,“置之死地而后生!共军主力汇聚南京,东线必然空虚!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他站起身,目光扫过郑耀先和李振,“耀先,你对苏南一带的情报网络和交通线最熟悉,由你负责制定详细的陆路突围计划,规划路线,联络沿途尚能控制的站点,准备车辆和向导!李振,你负责集结所有剩余的行动力量,组成突击队,负责开路和断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