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南京城另一隅。
冯福记眼镜店已然歇业,门板上贴着封条,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萧索。不远处,“济世堂”药铺二楼,一盏孤灯摇曳。
李建君神色凝重,将一张刚刚译出的电文递给刘铭章。电文来自南京市委(代号曙光),内容简短却分量千钧:“风筝授勋,敌誉甚高。恐木秀于林,速查其授勋具体‘功绩’详情,评估暴露风险,确保‘启明’安全。另,加紧‘回声’计划。”
刘铭章看着电文,眉头紧锁。郑耀先的处境他感同身受。这看似风光的授勋,背后是难以想象的压力和危险。“建君同志,市委的担心有道理。毛人凤把他抬得越高,沈醉那些人就越恨之入骨,内部审查的眼睛也会盯得更紧。我们必须搞清楚,敌人究竟是根据哪些‘功绩’给他授勋,这里面有没有我们未知的漏洞。”
李建君点头,低声道:“老潘(老算盘)牺牲前,曾隐约提过,敌人在我们内部可能有眼线,级别不低。这次授勋,需防是敌之惑敌之计,或借刀杀人之策。”
刘铭章心中一凛。他不由得想起电讯处最近侦测到的一些异常信号,以及苏晓晚偶尔流露出的、对处里某些动向的隐忧。他倾身向前,声音压得更低:“明白。我会通过我的渠道核实。‘回声’计划也需要‘风筝’的配合,必须确保他的绝对安全,才能进行下一步。”
授勋仪式在喧嚣中结束。人群开始散去。郑耀先在众人的簇拥和道贺中,面带微笑,心思却早已飞远。他必须尽快与罗中立(镰刀)取得联系,汇报情况,并获取组织的指示。这枚勋章带来的“安全”假象,维持不了多久。
沈醉随着人流往外走,与总务处的几名亲信低声交代着什么,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在经过郑耀先身边时,他脚步微顿,侧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阴恻恻地说了一句:“郑处长,哦不,该称郑功臣了,恭喜啊!这勋章分量不轻,可要戴稳了。”
郑耀先回以同样无懈可击的微笑,目光锐利:“沈处长客气了。分量再重,也是党国所赐,耀先自当鞠躬尽瘁,不负重托。”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锋,火花四溅。
白若兰远远看着郑耀先与沈醉之间那无声的较量,心中的那丝不安再次扩大。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像其他女同事那样挤上前去道贺,而是默默转身,随着人流离开了礼堂。她需要冷静,需要理清心头那团乱麻。
郑耀先好不容易摆脱了围拢的人群,独自一人走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廊空旷,脚步声回响。他推开办公室的门,反手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他走到窗前,望着南京城沉沉的夜色,终于卸下了所有的伪装。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他的眉眼。
他抬手,轻轻抚摸着胸前那枚冰冷的“忠勇勋章”,指尖感受到的只有刺骨的寒意。荣耀?不过是浸透同志鲜血的华丽囚笼。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白若兰那一闪而逝的疑虑眼神,沈醉毫不掩饰的嫉恨,毛人凤看似赏识实则利用的姿态,以及组织上必然的担忧和审查,所有的一切,都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紧紧缠绕。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无论前路如何艰险,他必须走下去。为了那份深埋心底的信仰,为了那些逝去的同志,也为了最终那缕必将到来的曙光。
窗外,乌云蔽月,南京城的夜晚,深不见底。而另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暗战,已在这授勋的余音中,悄然拉开了序幕。风筝高飞,线已紧绷;启明在侧,光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