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北疆纵横
漠南草原的深秋,苍穹如一口倒扣的湛蓝巨碗,笼罩着无垠的枯黄草海。凛冽的朔风自贝加尔湖方向席卷而来,发出呜呜的呼啸,卷起地上的草屑和沙尘,抽打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与一种亘古的苍凉。在这片天地相接的辽阔舞台上,一支规模不大却极为精悍的队伍正迎着寒风,顽强地向北行进。队伍约两百余人,核心是三十余名身着大明官服的使节与随员,外围则由百余名精锐骑兵护卫。这些骑兵并非汉人装束,而是身着蒙古袍服,腰挎弯刀,背负弓箭,骑术精湛,眼神锐利如鹰,他们是漠南蒙古科尔沁部最骁勇的战士,奉部落首领巴达礼之命,护送南来的明使。队伍中央,一面猩红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旗面上绣着巨大的“明”字和辽国公狼头徽记,彰显着使团不容置疑的身份与使命。
顾君恩,这位辽国公王磊新任命的宣慰使,正端坐在一匹雄健的河曲马上。他年约四旬,面容清瘦,三缕长须修剪得一丝不苟,头戴乌纱,身着绯色孔雀补服,外罩一件厚实的貂裘披风,以抵御草原的彻骨寒风。他并非科举正途出身,早年以举人身份游历边塞,通晓蒙语,熟知北疆各部落情,尤精于纵横捭阖之道,以机辩善谋着称,后投入王磊麾下,参赞军务,屡献联蒙制虏之策,深得王磊赏识。此番王磊定鼎南京,北伐在即,为稳定北疆,孤立后金,特委顾君恩以宣慰使重任,授正四品职衔,赐节钺,持辽国公亲笔书信与厚礼,北行联络漠南蒙古诸部,共抗满清。
使团的目的地是科尔沁部首领巴达礼的冬季营盘。科尔沁部是漠南蒙古诸部中实力较强、与后金关系最为微妙复杂的一支。早年曾与努尔哈赤联姻,有“舅家”之称,但近年因皇太极势大,屡受欺压,征调无度,索求甚苛,部族内部怨隙暗生。王磊与顾君恩均认为,科尔沁是撬动漠南格局的关键支点,若能将其争取过来,便可起到示范效应,一举瓦解后金在草原上的潜在联盟。
使团的筹备工作极其周密。出发前半月,顾君恩便在南京城内与辽国公王磊进行了数次密谈,王磊亲授机宜,明确了“联蒙制虏、孤立沈阳”的战略总纲。顾君恩随后与情报司郎中双喜彻夜长谈,调阅了所有关于漠南蒙古诸部的档案卷宗,包括各部首领的性格嗜好、部落间的恩怨情仇、人口丁壮、草场分布、与后金往来细节等,并获得了潜伏塞外细作的最新密报。他与户部、礼部反复核对了礼单,最终确定:上等江南云锦五千匹、景德镇御窑精品瓷器三百套(包括青花大盘、五彩梅瓶、甜白釉执壶等)、云南普洱金瓜贡茶一千斤、两淮精盐五千石、辽东老山参五百斤、南洋珍珠十斛(每斛百颗)、黄金一千两、白银十万两。这些礼物不仅价值连城,更精心契合了蒙古贵族对奢侈品、生活必需品和硬通货的需求。
此外,使团还携带了大量用于交易的样品:各式铁锅、钢针、剪刀、农具、绸缎、布匹、茶叶、药材等,以备谈判时展示。随行人员中,不仅有通晓蒙汉语言的译官、记录谈判内容的书记官、护卫的武官,还有两名精通医术的随队医官和四名擅长修理器械的工部匠师,以备不时之需。为保证安全,王特地从近卫军中挑选了五十名精悍士卒,由一名千总带队,充作使团卫队,他们皆着便装,但内衬软甲,暗藏手弩短刃。
队伍经过数日跋涉,远方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大片蒙古包的轮廓,如同散落在金黄地毯上的白色珍珠,炊烟袅袅,牛羊成群,人声马嘶随风隐约传来。科尔沁部的巡哨骑手早已发现使团,数名骑士飞奔回营报信。不久,一队衣着华丽、策马矫健的蒙古贵族在数百名精锐骑兵的簇拥下,卷着烟尘,迎出营门。为首者年约五旬,身材魁梧,面庞红润,目光锐利,头戴貂皮暖帽,身着紫色织金锦袍,腰束玉带,正是科尔沁部落首领、和硕卓里克图亲王巴达礼。
顾君恩见状,轻轻一抬手,整个使团缓缓停下。他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冠,从容下马,手持代表大明皇帝和辽国公权威的鎏金节杖,缓步上前,以流利而地道的蒙语朗声道:“大明辽国公麾下宣慰使、兵部郎中顾君恩,奉吾皇陛下及辽国公王殿下钧旨,特来拜会巴达礼台吉!谨代表大明皇帝陛下及辽国公殿下,向台吉及科尔沁部众致以诚挚问候,愿传达友好之意,共商抗虏安边大计!”
巴达礼目光如电,仔细打量着顾君恩及其身后的使团队伍,尤其是那面醒目的旗帜、精良的装备和沉甸甸的礼箱,脸上露出审慎而不失礼数的笑容:“远道而来的大明使者,就像秋日草原上最尊贵的白鹳,带来了长生天的祝福!欢迎!帐内已备下热茶奶酒,请进帐叙话,驱驱寒气!”
巨大的金顶汗帐内,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帐顶悬挂着彩绸,四壁挂着弓箭和兽皮,中间巨大的铜火盆里牛粪火燃得正旺,温暖如春。宾主分宾主落座,侍者们恭敬地奉上热腾腾的咸奶茶、醇香的马奶酒以及大盘的手把羊肉和奶制品。
一番必要的寒暄和礼节性的问候之后,顾君恩放下茶碗,神色转为郑重,决定单刀直入,他深知与蒙古贵族打交道,坦诚与实力远比迂回试探更有效。
“尊贵的台吉,”顾君恩的声音平稳而清晰,“长生天之下,草原辽阔,但我们都是直爽的人。顾某此番北来,并非只为传递问候,更是带着辽国公殿下最大的诚意,与台吉共议眼前这关乎你我生死存亡的大局。”
他稍作停顿,观察了一下巴达礼的神色,继续道:“如今草原上的形势,您身在其中,比顾某更清楚。东边的豺狼(指后金),胃口早已不是几头牛羊所能填饱。他们吞并了女真各部,如今更屡屡南下,破我边关,屠我城池,掳我百姓如同驱赶牛羊!其势日盛,骄狂不可一世。请问台吉,他们今日可掠我大明,明日铁蹄所向,难道不会是水草更为丰美、骏马更为雄壮的漠南草原吗?林丹汗雄极一时,最终兵败身死,部众星散,其殷鉴不远啊!”
巴达礼手持银杯,面色凝重,沉默不语,帐内只有火盆中木炭噼啪的轻响。林丹汗的结局,是悬在漠南诸部头顶的阴影,也是后金武力最直接的证明。
顾君恩趁热打铁:“我大明辽国公王殿下,乃天命所归,雄才大略,神武非凡。如今已定鼎南京,整军经武,甲兵犀利,粮秣充足。不日即将挥师百万,北伐逆虏,誓要扫平沈阳,光复辽东,以雪国耻!国公爷深知,蒙古诸部与汉家,本是邻居,历来有互市之好,茶马往来,并无解不开的仇怨。如今我们共同的敌人,是那背信弃义、贪得无厌的后金鞑子!他们视我等为奴仆,予取予求!国公爷愿与漠南诸部英雄,摒弃前嫌,歃血为盟,共抗此强敌!”
他使了个眼色,随从们应声将那几个沉重的礼箱全部打开。刹那间,帐内光华流转,绸缎的柔光、瓷器的润泽、金银的璀璨、茶叶药材的馥郁香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极具冲击力的财富展示。就连见多识广的巴达礼和其身边的贵族们,眼神也不由得为之一亮。
“此乃国公爷的一点微薄心意,略表诚意。”顾君恩语气恳切,“若台吉愿与大明结为盟好,共抗鞑虏,则今后盐铁茶帛,大明将敞开供应;边境互市,永久开放,价格公允;科尔沁部的骏马、牛羊、毛皮,大明将以最优之价收购。必要时,我大明雄师亦可出塞,助台吉扫清草原上一切不臣之部,共保漠南太平!”
巴达礼抚摸着一段光滑如水的云锦,眼中闪过一丝热切,但多年的政治经验让他依旧保持谨慎:“明使的诚意和贵国的强大,我已亲眼所见。这些礼物,如同秋日最甘甜的泉水,让我和我的部众深感喜悦。只是……”他话锋一转,“后金八旗铁骑,纵横无敌,确是事实。辽国公虽强,毕竟远在南方。若我科尔沁率先与大明结盟,无异于公然与沈阳为敌,一旦其大军西向,雷霆之怒降临草原,恐我部族先遭灭顶之灾。这……不得不虑啊。”
“台吉的顾虑,合情合理!”顾君恩慨然应道,声音提高了几分,“然而,台吉只见后金昔日之凶悍,未见其今日之虚弱!皇太极已死,幼主福临懵懂无知,多尔衮、豪格二王争权,内斗不休,八旗劲旅早已非铁板一块,国力损耗严重!反观我大明,在辽国公统领下,上下一心,众志成城!新式火器,如红衣大炮、燧发火枪,威力远超弓马!北伐大军一旦出动,必如九天雷霆,犁庭扫穴,定将沈阳化为齑粉!届时,与大明为友者,共享太平富贵;与大明为敌者,唯有玉石俱焚,身死族灭!台吉是长生天眷顾的智者,难道要为了那内部倾轧、朝不保夕的沈阳小朝廷,得罪即将一统华夏、君临天下的新朝吗?”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语气更具穿透力:“更何况,与大明结盟,茶叶、盐巴、布匹、铁器要多少有多少,价格公允,交易自由,不比每年战战兢兢、看人脸色、祈求那点可怜的赏赐强过百倍?据顾某所知,察哈尔部的娜木钟太后、土默特部的俄木布楚虎尔台吉,都已暗中遣使,向我国公爷表达了善意。若科尔沁能把握先机,率先与大明缔结盟约,将来这漠南盟主之位,国公爷岂会吝啬?漠南草原的秩序,正待台吉这样的雄主来重定啊!”
这番话,既点明了后金的内部危机和明朝的绝对优势,又许以巨大的经济利益和政治地位,更暗示了竞争者的存在,彻底打动了巴达礼。他沉吟良久,目光扫过帐内心腹贵族,见众人皆有意动之色,终于缓缓放下银杯,重重点头:“明使快人快语,句句如同精钢打造的箭镞,射中了要害!那后金近年来确实越发骄横,视我部如奴仆。好!我科尔沁部,愿与辽国公结盟,共抗鞑虏!愿长生天见证我们的盟誓!具体条款,还需与明使细细商议。”
顾君恩心中巨石落地,面上却依旧平静如水,举杯道:“如此甚好!国公爷必不负台吉今日之英明抉择!愿大明与科尔沁,永为兄弟,共御外侮!干!”
“干!”帐内众人齐声举杯,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接下来的三天,顾君恩与巴达礼及其核心的部族长老、重要台吉进行了密集而艰苦的谈判。顾君恩展现了极其出色的外交技巧,对蒙古人的习俗、心理和需求了如指掌。最终,双方达成了详尽的《明科尔沁初步盟约》:
1. 政治:科尔沁部尊大明为宗主国,承认辽国公王磊的权威,接受大明皇帝册封(巴达礼晋封为“和硕忠亲王”),断绝与后金的一切政治往来,召回驻沈阳人员。
2. 军事:双方缔结军事同盟。科尔沁提供骑兵(初期至少五千骑)听从大明征调,配合北伐;大明为科尔沁提供铠甲一千套、腰刀两千柄、弓箭五千张、火药两千斤;派遣军事教官帮助训练;任何一方受到后金攻击,另一方需立即出兵援助;建立烽火传讯系统,共享边境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