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通的脚步声很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坎上。
他停在李闲面前,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审视的意味不加掩饰。他没有看李闲,而是盯着地上那堆码放得整整齐齐,剖面光滑如镜的铁桦木。
劈柴处的老杂役们,手上的动作都慢了下来,余光偷偷瞟向这边。新来的第一天就劈完了三百根铁桦木,这事儿本身就透着古怪。
“你,以前练过?”周通的声音沙哑,像两块砂纸在摩擦。
李闲连忙扔下斧头,弓着身子,脸上挤出憨厚又带点畏惧的笑容:“回周管事,没……没练过什么功夫。就是家里穷,打小就得上山砍柴,干惯了的力气活。”
他这话半真半假。这具身体的原主或许干过,但他自己,靠的可不是蛮力。
周通冷笑一声,蒲扇般的大手在光滑的木材断面上搓了搓,捻掉几乎不存在的木刺,“跟娘们儿的脸蛋一样滑溜。寻常樵夫劈这玩意儿,跟狗啃的似的,你这倒好,一斧子下去,切口比刀切的都齐整。你跟我说这是力气活?”
李闲心里咯噔一下。他还是小瞧了这些底层人物的眼力,这些人或许不懂什么大道至理,但在一亩三分地上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经验毒辣得可怕。
李闲立刻摆出一副又惊又喜的惶恐模样,使劲挠着后脑勺,嘿嘿傻笑:“管事您真是火眼金睛!我……我也纳闷呢,就感觉这木头好像跟我有仇,又好像看对眼了,它浑身都在那儿别扭,我就找着它最别扭的那条缝,给它一斧子,帮它顺顺气,它‘咔嚓’一下就舒坦了,自己就裂开了。”
这番话说得云里雾里,充满了乡野小民的愚钝和一点点运气。
周通盯着他看了半晌,那眼神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李闲任由他看,眼神清澈,带着几分讨好和不安,将一个底层小人物的形象演得入木三分。
许久,周通才收回目光,用手里的木棍敲了敲地面:“你劈的这些,算三百根。剩下的时间,去那边,把柴房里的木柴重新码一遍。”
他指向院子角落里一间最大的柴房。
“啊?”李闲愣了一下,脸上露出几分不情愿,“管事,那……那不是都码好了吗?”
“老子让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周通眼睛一瞪,凶相毕露,“让你怎么码,你就怎么码。码不好,今天一样没饭吃!”
“是,是!”李闲吓得一哆嗦,连滚带爬地朝着柴房跑去。
看着他那副窝囊的背影,周围的老杂役们发出一阵低低的哄笑,眼神里带着幸灾乐祸。在他们看来,这小子是出风头出过了头,被周管事抓着由头整治了。
周通却没笑。他转身走回自己的太师椅,重新坐下,只是这次没有闭眼。他看着柴房的方向,浑浊的眸子里,闪烁着无人能懂的幽光。
他在这劈柴处待了二十年,见过的人比李闲吃过的盐都多。他很清楚,刚才那小子说的“顺着劲儿”,不是运气,那是一种近乎于“道”的技巧。一个废根,能有这种悟性?
有意思。
……
青木宗,内门,问心崖。
云雾缭绕,崖顶一株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古松,虬结的枝干如苍龙探海。
松下,一名身穿墨绿道袍,鹤发童颜的老者,正闭目打坐。他呼吸悠长,与天地间的风融为一体,仿佛自身就是这山,这石。
突然,老者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没有丝毫老态,反而清澈如深潭,倒映着星河流转。此刻,这双眼中却充满了惊疑。
就在刚才,他那古井无波的心境,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悸动打破。
一股浩瀚、磅礴、尊贵到极点的气息,在山下的青石关方向,一闪而逝。
那气息驳杂,却又统一。金之锋锐,木之生机,水之包容,火之炽烈,土之厚重,光之神圣,暗之深邃,雷之毁灭,虚空之寂灭……
九种法则的气息,如九条真龙,刹那间苏醒,又在瞬间沉寂。
“龙吟?”老者眉头紧锁,掐指推算,天机却是一片混沌,仿佛被一层更浓重的迷雾遮蔽。
“是谁?是哪家的老怪物路过,还是有什么惊世的异宝出世?”
他站起身,遥望青石关的方向,神情凝重。
这种级别的力量波动,哪怕只是惊鸿一瞥,也足以让他这位青木宗的太上长老心惊肉跳。那不是金丹修士能拥有的威势,甚至超越了他对力量的认知。
那感觉,更像是……某种沉睡的神只,在梦中翻了个身。
“来人。”他淡淡开口。
身后云雾中,一道青色身影悄然浮现,单膝跪地:“老祖。”
“传令下去,以搜查魔道余孽为名,封锁青石关,严查所有新入关之人,尤其是气机异常者。另外,飞剑传书给听潮阁和万仞山,就说青木山脉地脉有异动,恐有重宝出世,邀他们一同‘观礼’。哼,不管来的是什么东西,先把水搅浑,把那两条贪吃的鱼也引过来。这锅汤太烫,我青木宗一家端着,怕是会烧了手。大家一起尝,就算被毒死了,也有个伴儿。
东境这潭死水,是该搅动一下了。无论这条‘真龙’是敌是友,是宝是祸,将听潮阁和万仞山也拖下水,总归是没错的。我倒要看看,浑水之中,谁能摸到最大的鱼。
“遵命。”青色身影领命,瞬间消失在云雾之中。
老者重新将目光投向山下的凡俗城池,眼神幽深。
东境这潭死水,沉寂得太久了。
……
悦来客栈。
萧倾歌脸色苍白地靠在床头,额头上还残留着未干的冷汗。
体内那股撕裂般的剧痛已经平复,但经脉中依旧残留着被强行撑开后的酸麻感。她内视己身,那九种不同属性的灵气,像一群被驯服的野兽,温顺地潜伏在她血脉的深处,再不敢有丝毫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