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血泥龙旗(1 / 2)

血泥糊成的龙旗,在暴雨中垂死挣扎。

马蹄踏碎童尸的闷响,是乱世最真实的鼓点。

‘隐龙’?他藏在断墙后,臂骨正被琉璃寸寸吞噬。

三百条命在刀下颤抖,他的沉默比箭矢更冷。

王癞子最后的诘问,无声钉穿雨幕:“你算哪门子龙?”

逃亡路上,破碎的陶俑如山崩,埋葬最后的生路。

琉璃裂痕深处,熔金灼血——系统警告:96%,濒临湮灭。

雨还在下。

砸在草棚顶上,不是水声,是冰坨子坠地的闷响,震得残存的茅草簌簌发抖。霉味、牲畜的膻臊气,还有我和老杜身上那层挥之不去的血腥铁锈味,凝成一股粘稠的绝望,死死糊在口鼻上,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砂砾。

老杜蜷在角落那堆脏污的干草里,像一尊被风雨剥蚀了千年的泥胎。灰败,枯槁。方才那场撕裂雨幕的惊惧嘶嚎抽干了他最后一点活气,只剩下一具空壳,任由冰冷的雨水混着额角的血丝滑过脸颊。他空洞的眼睛望着棚顶那个漏雨的窟窿,望着那片铅灰色、无边无际压下来的天光,里面什么都没有。深潭枯井,连绝望都沉了底。

我右臂搭在屈起的膝盖上,那口该死的琉璃棺材沉甸甸坠着。灰白表面,蛛网状的裂痕自肘下寸许狰狞爬升,边缘呈现出一种不祥的半透明状,内里是比死更空洞的暗。三星堆的青铜纹路蛰伏在裂痕两侧,如同冷却的暗金矿脉,每一次心跳都牵动它们发出沉闷的灼痛,仿佛有滚烫的铜汁在骨头缝里反复熬煮。每一次微小的挪动,裂痕边缘都传来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像濒死的虫豸在啃噬自己的甲壳。

视网膜边缘,猩红的系统界面固执地盘踞着,字字如针:

物理法则侵蚀风险:89

静置?在这风雨飘摇的草棚里?在骊山深处那片贪婪鬼眼的注视下?笑话。

怀里的霓裳玉板紧贴着心口,那股源自骊山方向、穿透层层雨幕的刺骨寒意,并未因这方寸遮蔽有丝毫减弱,反而与臂上裂痕处的灼烫形成了更尖锐的拉锯。冰与火的绞索,勒得我呼吸都带着血沫的腥甜。

棚外,除了铺天盖地的雨声,隐隐传来另一种声音。沉,闷,带着令人心悸的规律,自西南方向滚来,穿透雨幕,撞在耳膜上。

咚——咚——咚——

不是安禄山叛军催命的鼓角。比那更沉雄,更蛮横,带着一种大地深处涌动的、洪荒巨兽般的脉动。华清宫深处那龙形尸阵的心跳?还是骊山那头蛰伏的巨兽在雨中睁开了眼?

我猛地甩头,试图驱散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幻听。目光落在老杜身上,他眼睑下的眼球在急速地、不安地颤动,喉咙深处又滚过一阵含混的、电流不稳似的杂音,带着金属刮擦的嘶哑尾声。

“弦……”他干裂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破碎的气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万念俱灰的锈蚀感,“……嗡……刮……”

心口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把。我喉咙发紧,想说什么,想告诉他那都是幻觉,那弦断了,魂还在。可这些话,在张野狐剐刑台上那刮骨声混合着电吉他失真啸叫的魔音幻影前,在眼前这具被信仰崩塌彻底掏空的躯壳前,苍白得如同泡影。霓裳羽衣的仙乐成了索命的序曲,成了凌迟的节拍器,成了他眼中艺术等同于残酷暴行的最终证明。美,在他此刻的精神废墟里,恐怕已与那刑架上滴落的鲜血、监刑官凑近白骨“听音”的狞笑画上了等号。

那该死的鼓声!那源自骊山深处的脉动!它像一根无形的楔子,狠狠凿进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咚——咚——咚——

每一次撞击,都带着一种令人齿冷的蛮横力量,穿透雨幕,穿透草棚腐朽的梁柱,震得我右臂琉璃深处的裂痕都隐隐发麻。三星堆的暗金纹路似乎被这频率刺激,微微搏动起来,带来更深沉的胀痛。

不能再待下去了。骊山的鬼眼在看着,这草棚挡不住风,更挡不住爪牙。得走。趁老杜现在陷入一种麻木的沉寂。

我咬着牙,顶着右臂钻心的剧痛和那沉甸甸的枷锁,挣扎着撑起身。左腿发力,每一步都像拖着万吨的火山,深一脚浅一脚挪到老杜身边。伸出还能活动的左手,带着雨水浸泡后的冰冷和掌心未愈伤口的粗粝感,轻轻搭在他冰凉僵硬的肩膀上。

没有反应。只有那空洞的瞳孔倒映着棚顶漏下的惨白天光。

“老杜,”我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生铁,“雨小了点儿。得走。”

他毫无反应,身体保持着那种防御性的佝偻,仿佛魂魄已经飘远,只留下这具躯壳在承受无边无际的冰冷和绝望。

我用力捏了捏他的肩。骨头硌着手心,瘦得只剩下一把。

“听见没?走!”

眼睑下急速颤动的眼球停滞了一瞬。极其缓慢地,那双空洞的眼珠转动了一下,视线艰难地聚焦在我满是雨水和泥污的脸上。茫然。深不见底的恐惧。还有一丝……孩童般的、被彻底遗弃的无助。

“……走?”他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如游丝,带着浓重的湿意,“……去哪?”

去哪?长安是口活棺。骊山是吞噬血肉的鬼眼。天下之大,何处能安放一支染血的笔和一个破碎的魂?

“往西。”我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两个字,没有任何依据,只凭本能想离骊山那巨兽般的轮廓远一点,“先离开这鬼地方。”

没有多余的力气解释。左手用力,几乎是半拖半拽,将这个几乎失去重量的身体从冰冷的草堆里拔起来。他的身体软绵绵地倚靠着我,头颅无力地垂落,枯槁的发丝蹭着我的脖颈,带着潮湿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掀开那扇歪斜的、布满虫蛀孔洞的破木板门。更大的风雨瞬间扑面砸来,冰冷刺骨。眼前是混沌一片的灰白水幕,长安城残破的轮廓在雨中扭曲变形,如同浸透的废纸。

我深吸一口气,混杂着铁锈味和腐草气息的冰冷空气刺得肺叶生疼。把老杜一条胳膊绕过我的后颈,左手死死扣住他冰凉的手腕。几乎是扛着他,一脚踏进泥泞的世界。

雨水立刻浇透了本就湿冷的衣衫,寒意如同无数细针扎进骨头缝里。脚下的泥浆粘稠得如同血豆腐汤,每一步拔起都带着“噗嗤”的闷响,像是从腐肉的腔子里挣脱。右臂那口琉璃棺材在雨水的冲刷下,灰白表面显得更加死寂,裂痕边缘的摩擦声被雨声盖过,但那深入骨髓的灼痛和胀感却越发清晰。三星堆的暗金纹路在冰冷的雨水中,似乎也黯淡了几分,蛰伏着,像冬眠的毒蛇。

物理法则侵蚀风险:90

视网膜上猩红的警告一闪而过。

顾不上。只能走。离开这刑场边缘,离开这被骊山阴影笼罩的坟场。

雨幕无边无际,视线被压缩到身前几尺。废弃的街巷,倒塌的土墙,焦黑的梁木斜刺向灰暗的天空,空洞的门窗如同骷髅的眼窝,流淌着浑浊的雨水。空气里弥漫着焦糊味、木头泡烂的霉味,还有一种废墟特有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与荒凉。

往西。几乎是凭着本能,在蛛网般的街巷里蹒跚前行。老杜的身体越来越沉,不是重量,是那种精神枯槁带来的、无形的下坠感。他的呼吸喷在我的后颈,微弱,断断续续,带着一股铁锈混着腐草的气息。偶尔,喉咙深处会滚过一阵模糊的、电流不稳似的杂音,每一次都像小锉刀在我心口来回拉扯。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许是一刻,也许是半生。雨势似乎小了些,从倾盆变成了连绵的雨丝。眼前的景物也略清晰了些。断壁残垣间,出现了一些相对低矮的、倚靠着残破土坡的棚屋轮廓,像是被遗忘的城郭边缘。

就在此时,一种新的声音,突兀地、蛮横地刺破了雨声,撞进耳朵。

不是骊山那沉闷的脉动。

是马蹄声!

密集,沉重,带着一种金属甲片相互撞击的“哗啦”脆响,由远及近,震得脚下的泥水都在微微颤动。方向,正前方!

我的心猛地一沉。左手瞬间收紧,拖着老杜踉跄着扑向一堵半塌的土墙后。后背重重撞在冰冷湿滑的泥墙上,震得右臂裂痕处一阵剧痛,眼前金星乱冒。顾不上疼痛,屏住呼吸,将老杜的身体死死压在墙后。

老杜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随即又陷入那死寂的木僵。空洞的眼睛茫然地睁着,映着泥墙缝隙外灰暗的光。

马蹄声越来越近,如同沉闷的雷声滚过地面。透过土墙的缝隙,影影绰绰看到一片移动的暗影。

是府兵!

数十骑,披着暗沉的蓑衣,铁甲在雨幕下泛着阴冷的寒光。马匹高大,鼻孔喷着白气,铁蹄踏碎泥泞,水花四溅。骑士们腰挎横刀,背负硬弓,兜鍪下的脸孔在雨水中模糊不清,只能感受到一股冰冷肃杀的戾气扑面而来。他们像一道移动的铁墙,碾过废墟,直扑前方。

前方?那片倚着土坡的低矮棚屋区!

马蹄声如雷,碾碎雨幕,震得半塌的土墙簌簌落泥。我左手死死扣住杜甫冰凉的手腕,将他枯槁的身体压在冰冷的泥墙之后。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右臂琉璃裂痕深处那团燃烧的铜汁,剧痛尖锐。

府兵!数十铁骑,披甲执锐,蓑衣下腾起冰冷的煞气,如同一道移动的铁闸,直扑前方那片倚着土坡的低矮棚屋区。那里,是流民、乞丐、被战火驱赶出家园的蝼蚁,最后的栖身之所。

“跟上!他娘的快点!”一个粗嘎的吼声压过雨声和蹄铁践踏泥泞的闷响,“就在前面破庙里!一群泥腿子聚众抗税,还他娘敢打出旗号!活腻歪了!”

抗税?旗号?

这两个词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神经。在这炼狱般的长安,竟还有人敢竖起旗子?

透过土墙的缝隙,视线艰难地穿透雨幕。前方百步开外,一片倚着陡峭土坡的洼地,几间摇摇欲坠的茅草棚子簇拥着一座稍大些的建筑轮廓——一座废弃的土地庙?庙前的空地上,影影绰绰挤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衣衫褴褛,在雨中瑟缩着,像一群被驱赶到绝境的羊。

就在那片攒动的人头之上,一面粗糙的、歪歪斜斜的旗杆猛地竖起!

旗面是脏污得辨不出底色的粗麻布,被雨水浸透,沉重地垂着。上面,用某种暗红发黑的颜料,歪歪扭扭地涂画着两条……扭结盘旋的线条?不像是龙,更像是两条挣扎的、濒死的蛇!血泥混合着雨水,正顺着那粗劣的图案往下流淌,在旗面上拖出数道狰狞的污痕。

隐龙?!

那扭曲的、沾满血泥的图案,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劈进我的脑海!一股寒气瞬间从脊椎骨窜起,直冲天灵盖!

是那该死的传说!是我这身不由己的“身份”!

“隐龙旗!”府兵队列里响起几声粗野的嗤笑和咒骂,“画得他娘什么鬼玩意儿?给老子射下来!”

“隐龙降世!不纳血粮!”一个嘶哑到破音的吼声猛地从破庙方向炸开,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和狂乱,竟硬生生压过了雨声和马蹄!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破庙那残破的门框下,站着一个身影。佝偻,枯瘦如柴,披着一件几乎看不出颜色的破袄,雨水将他稀疏的头发粘在额头上,露出瞪得滚圆,里面燃烧着病态的血红火光,如同两颗烧红的炭!正是他,双手死死攥着那面血泥龙旗的旗杆,用尽全身力气在雨中挥舞!

旗杆沉重,他的手臂瘦骨嶙峋,每一次挥舞都显得那样艰难,那样疯狂。血泥混着雨水,从旗面上甩落,溅在他脸上、破袄上。他浑然不觉,只是对着黑压压的流民,对着如墙压来的府兵铁骑,发出困兽般的嘶嚎:

“看啊!天意!隐龙降世了!天老爷派真龙来救咱们这些贱命了!不纳血粮!一粒米都不给那些狗官!要粮没有,要命——”他猛地将旗杆往地上一顿,旗杆末端砸进泥泞,溅起浑浊的水花,“——拿刀来取!!”

“王癞子!是王癞子!”流民群里响起几声带着哭腔的呼应,但更多的,是死一般的沉寂和恐惧。绝望的麻木被这疯狂的旗帜短暂点燃,又在冰冷的铁蹄前迅速熄灭,只剩下更深的死灰。

是那面旗!是那两个扭曲盘旋、沾满血泥的符号!它们像活物一样,在破庙门框的阴影里,在狂舞的旗杆顶端,在瓢泼大雨中,疯狂地扭动、搏动!每一次挥舞,都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狂乱韵律,像垂死的巨兽最后的痉挛!

一股滚烫的洪流毫无征兆地在我右臂琉璃深处轰然炸开!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猛烈!那蛰伏在裂痕两侧的暗金三星堆纹路,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活蛇,瞬间暴起!金红色的光芒在灰白的琉璃下骤然亮到极致,纹路疯狂地扭动、搏动,仿佛滚烫的岩浆要撑破这脆弱的桎梏喷薄而出!剧痛不再是钝击,而是亿万根烧红的钢针,从臂骨深处向外攒刺,疯狂地扎进每一寸神经!

警告!检测到群体信仰符号高维共鸣!三星堆印记能量异常激增!物理法则侵蚀风险:92

视网膜被猩红彻底淹没!尖锐的警报符号疯狂闪烁,几乎要烧穿我的视野!剧烈的耳鸣如同高速旋转的电锯,瞬间吞没了一切外界的声音——风雨声、嘶喊声、马蹄声,全都变成了遥远而扭曲的背景杂音!

眼前一片血光!血光中,那面疯狂挥舞的血泥龙旗扭曲、放大,旗面上那两条扭结的暗红线条活了过来,像两条交尾的巨蟒,缠绕着,绞杀着,鳞片摩擦发出刺耳的刮擦声,蛇口中喷吐着暗紫色的毒雾!王癞子那双充血的眼睛在毒雾中浮现,巨大,空洞,燃烧着地狱般的火焰,死死地瞪着我藏身的方向!

“你算哪门子龙?!”

一个冰冷、怨毒、仿佛从九幽深处传来的质问,直接在脑髓深处炸响!带着被欺骗、被抛弃、被献祭的滔天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