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血泥龙旗(2 / 2)

“呃啊——!”压抑不住的痛嚎冲破了紧咬的牙关,嘶哑扭曲。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一步,几乎要撞破身前遮蔽的土墙。右臂的琉璃棺材如同熔炉,金红色的光芒透过灰白的物质疯狂闪烁,裂痕处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边缘的琉璃物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软化!几缕暗金色的烟雾,带着灼热刺鼻的硫磺气息,竟从裂痕深处袅袅升起!

“崴……”身后传来杜甫一声微弱的、带着惊惧的呼唤,但瞬间被那充斥脑海的怨毒质问和灼烧灵魂的剧痛淹没。

王癞子的嘶吼还在继续,穿透了耳鸣的屏障,断断续续,像钝刀子切割神经:“……弟兄们!替天行道!跟他们拼了!隐龙……护佑……”

轰!

回应他嘶吼的,不是流民的热血,而是冰冷的死亡之雨!

破空之声凄厉刺耳!一片密集的黑影撕裂雨幕,带着死亡的尖啸,狠狠扎入那片瑟缩的人堆!

噗!噗!噗!噗!

箭矢入肉的闷响连成一片!利刃穿透破败的衣衫,撕裂干瘪的皮肉,钉入骨骼的声音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惨叫声、哭嚎声、绝望的咒骂声瞬间爆发,又被更密集的箭雨狠狠压了下去!

“啊——我的儿!”

“娘!娘——!”

“跑啊!”

人群像被投入石子的蚁群,轰然炸开!绝望的求生本能驱使着他们四散奔逃,互相推搡,践踏!泥水飞溅,人影幢幢,混乱如同沸腾的地狱汤锅。

府兵的铁骑动了。

没有冲锋的号角,只有冰冷的沉默。数十匹披甲战马如同活动的钢铁堡垒,迈开沉重而稳定的步伐,向着混乱的人群缓缓碾去。马蹄踏碎泥泞,踏碎倒伏的躯体,踏碎……一个在混乱中被撞倒、蜷缩在泥水里的瘦小身影。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混着某种内脏破裂的闷响,硬生生穿透了哭嚎和风雨!

那是一个孩子。穿着破烂的短褂,蜷缩着,像一只被踩扁的雏鸟。一只小小的、沾满污泥的手无力地伸向空中,抽搐了一下,随即软软垂下。

马蹄抬起,带着淋漓的血泥和破碎的布片,继续向前。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王癞子那疯狂的嘶嚎戛然而止。他挥舞旗杆的手臂僵在半空,脸上的狂乱凝固了,扭曲成一个极度惊愕和茫然的呆滞表情。那双充血的、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死死地、直勾勾地瞪着那只躺在泥水里的、小小的手。

那眼神,先是极度的茫然,仿佛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惨剧。随即,茫然被一种撕心裂肺的剧痛取代,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眼球上!最后,所有的痛楚都化作了……绝望的灰烬。连疯狂都熄灭了。

“小……石头……”他嘴唇翕动着,发出一个破碎的、几乎听不见的音节。

府兵的铁骑没有丝毫停顿,沉默地向前推进。前排的骑士已经抽出了腰间的横刀,雪亮的刀锋在雨水中划过一道道冰冷的弧线。

“隐龙……降世……”王癞子像是梦呓般,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干涩,空洞,没有一丝之前的狂热,只剩下无尽的荒诞和冰冷。他看着那面沾满血泥的龙旗,看着上面那两条扭曲的、垂死的符号,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它。

他猛地发出一声野兽濒死般的、凄厉到变调的惨嚎!不是愤怒,不是反抗,是纯粹的被碾碎、被抛弃、被命运彻底愚弄后的绝望悲鸣!

“啊——!!!!”

惨嚎声中,他像一头彻底疯狂的困兽,不再挥舞那面带来灾祸的旗帜,而是双手死死攥紧旗杆,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碾来的铁骑,朝着那冰冷的刀锋,朝着这片无情的老天爷,狠狠抡了过去!

旗杆沉重,带着风声,带着血泥,带着一个蝼蚁最后的、徒劳的反抗。

太慢了。

嗤!

一支粗大的、尾羽染血的破甲箭,带着冷酷的精准,撕裂雨幕,狠狠钉进了他瘦骨嶙峋的胸膛!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的身体向后踉跄两步,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泥泞里!血,暗红色的血,瞬间在他胸前洇开,染红了破袄,混着雨水,滴滴答答落在泥水里。

他双手依旧死死攥着那面旗杆,旗杆杵在地上,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旗面垂落下来,血泥龙纹被雨水冲刷得更加模糊扭曲,像垂死的巨蟒。

他挣扎着,似乎还想站起来,还想把那面该死的旗子举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漏气般的声音,每一次都带着血沫喷涌。那双眼睛,依旧瞪得滚圆,血丝密布,却不再是疯狂,而是一种极度的、近乎穿透时空的执拗。他的视线,穿透混乱的人群,穿透冰冷的雨幕,穿透府兵铁骑的阴影,死死地、钉子一样楔向——

我藏身的土墙!

那目光!

浑浊,充血,瞳孔因为剧痛和失血而微微涣散,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仿佛能看穿这堵破败的泥墙,能看穿我琉璃臂的伪装,能看穿我灵魂深处那被系统束缚的无力!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被彻底愚弄、被无情抛弃后的、冰冷的、直抵灵魂的诘问!

“你……算……哪门子……龙……?”

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每一个口型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比在脑中炸响的怨毒质问更加清晰,更加冰冷!

噗!

又是一支箭矢!毫不留情地,精准地,射穿了他攥着旗杆的右手腕!

剧痛让他身体猛地一抽,攥紧的手指瞬间松开。那面沉重的、沾满血泥的粗麻布龙旗,旗杆失去了支撑,连同他无力的手臂,一起颓然地向地面倾倒。

“咔嚓!”

一声清晰的脆响!旗杆从中断裂!

粗劣的麻布龙旗,如同断翅的鸟,裹挟着血泥,沉重地摔落在冰冷的泥水里。溅起的泥点,混着王癞子胸膛和手腕涌出的鲜血,糊满了那垂死的龙纹。

“呸!”一个府兵策马上前,马蹄毫不留情地踏在那面瘫软的破旗上,狠狠碾过!沾满污泥和血水的靴底,将那两个扭曲的符号彻底践踏进烂泥里,与大地融为一体,再也看不出任何形状。

“带走!这老狗还没死透!吊城门楼子!让那些泥腿子好好看看,造反的下场!”粗嘎的吼声响起,带着残忍的快意。

两名如狼似虎的府兵翻身下马,拖着铁链,狞笑着走向跪在泥泞中、胸前插着箭矢、手腕血肉模糊的王癞子。

王癞子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再看一眼那被踩进泥里的“龙旗”。他所有的力气,所有的疯狂,所有的希望,似乎都随着那最后无声的诘问和断裂的旗杆,一起流尽了。他任由身体被粗暴地拖拽,头颅无力地垂下,雨水冲刷着他灰败的脸,冲刷着他胸前不断涌出的血水。只有那双眼睛,在彻底失去神采的前一刻,那穿透性的、冰冷诘问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钉在我藏身的方向。

“你算哪门子龙……”

那无声的诘问,如同无形的锁链,瞬间勒紧了我的心脏,比右臂琉璃深处那灼烧的剧痛更令人窒息!一股冰冷的、混合着铁锈味和烂泥腥气的寒意,顺着脊椎骨急速攀升!

就是现在!

趁着府兵拖拽王癞子造成的那一丝混乱,趁着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被当成“贼首”的可怜虫身上,趁着雨幕依旧浓重!

“走!”我几乎是咬着牙,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左手猛地发力,将几乎瘫软的老杜从冰冷的泥地里拖拽起来,不顾一切地转身,撞开身后半塌土墙的缺口,朝着与破庙、与府兵铁骑完全相反的方向,死命冲去!

脚下是粘稠湿滑的泥泞,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上,右臂那口熔炉般的琉璃棺材每一次晃动都牵扯着肩胛骨下那个灼烫的烙印,三星堆的纹路在剧痛中疯狂搏动。老杜的身体被我半拖半拽,脚在泥水里拖出长长的痕迹,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破口袋。

不能停!身后是地狱!是王癞子那双死死盯着我的、无声诘问的、绝望的眼睛!

泥水飞溅,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下。肺叶如同被粗糙的砂纸摩擦,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和火辣辣的痛。右臂的琉璃棺材在狂奔的颠簸中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每一次震动都让那蛛网状的裂痕边缘摩擦得更厉害,灼痛感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每一寸神经。三星堆的暗金纹路在灰白的琉璃下疯狂搏动,金红色的光芒时明时灭,如同濒死巨兽不规则的心跳。

警告!高能奔袭加剧熵固化结构负担!物理法则侵蚀风险:93

视网膜边缘的血红警告符号疯狂闪烁。耳鸣尖锐,几乎要将那无声的诘问从脑海中驱逐出去,却又被奔雷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填满。

“崴……”身后传来杜甫一声破碎的、带着极度痛苦的呻吟。他被我拖拽着,脚步踉跄,枯瘦的身体在冰冷的雨水中筛糠般颤抖。方才破庙前那血腥屠戮的景象,王癞子被箭矢贯穿胸膛、旗杆断裂、目光死死钉来的画面,显然再次狠狠撕裂了他本就脆弱不堪的精神世界。他喉咙深处又滚过那电流不稳似的、带着金属刮擦的杂音,压抑而痛苦。

不能停!顾不上!

身后那片混乱的哭喊、府兵粗暴的呵斥、马蹄践踏泥泞的声音,如同无形的浪潮,紧紧咬在身后。他们或许没发现我们,但王癞子临死前那执拗到穿透一切的无声目光,像一根无形的线,让我感觉背心发凉,仿佛随时会有冰冷的箭矢破空而来!

钻!往更狭窄、更黑暗的废墟深处钻!

我拖着老杜,几乎是凭着本能,一头撞进一条两侧被高耸断墙夹着的窄巷。巷子里堆满了被雨水泡得发胀的垃圾和腐烂的木料,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臭。脚下更加湿滑,厚厚的泥泞

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巷子幽深,光线昏暗。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老杜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身后府兵的声音似乎被甩开了一些,被高墙和雨幕阻隔,变得模糊不清。

紧绷的神经刚有那么一丝丝的松懈——

哗啦!

一声刺耳的碎裂声,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窄巷里炸响!

是右侧!一片靠着断墙堆叠、早已被雨水侵蚀得摇摇欲坠的破陶器!那是一座由废弃粗陶罐、碎裂的瓦瓮、甚至几尊残缺褪色的陶俑胡乱垒成的“小山”。雨水泡胀了支撑的朽木框架,使得整座“小山”早已倾斜如危塔。此刻,或许是雨水冲刷加剧了地基的松动,或许是我们踉跄奔逃带起的震动,或许是那冥冥中无处不在的恶意——其中一根承托着沉重陶瓮的关键朽木支柱,在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后,骤然断裂!

时间仿佛被拉长。

倾斜的陶器“小山”失去了最后的平衡点,以一种缓慢而无可挽回的姿态,朝着我们奔逃的路径轰然倾覆!最上层的几个硕大的、布满裂纹的灰陶瓮率先滚落,裹挟着泥水,沉重地砸向地面!紧随其后的是那些形态怪异的陶俑断肢、碎裂的罐体、尖锐的陶片……如同山崩!

砰!哗啦——!

轰!咔嚓——!

破碎声、撞击声、泥水飞溅声瞬间交织成一片毁灭的狂响!浑浊的泥水混合着破碎的陶片、黑色的腐殖泥土,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窄巷本就狭窄的通道!破碎的陶片如同淬毒的獠牙,在泥浆中四处飞溅!浑浊的泥水裹挟着尖锐的碎片,瞬间淹没了我们脚踝,甚至漫过小腿!

“操!”一句压抑的咒骂从牙缝里挤出。我猛地收住脚步,身体因惯性狠狠撞在左侧尚未坍塌的断墙上,震得右臂琉璃深处又是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左手几乎是本能地将踉跄欲倒的杜甫往墙根更深处死死一按,用自己的后背尽可能挡住飞溅的泥流和可能袭来的陶片!

浑浊冰冷的泥浆夹杂着尖锐的碎渣瞬间冲击在后背上,带来一阵密集的刺痛!脚下更是被汹涌的泥流冲击得站立不稳,深陷其中!

身后的追索声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短暂地惊得停滞了一瞬。

时间!必须立刻越过这道由破碎陶器和泥浆构成的障碍!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第86章:血泥龙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