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尸阵弦上血(2 / 2)

张野狐在我背上猛地一抽,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濒死的“嗬嗬”声,滚烫的额头重重砸在我的后颈窝。杜甫被我半拖半拽,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向前扑倒,“噗通”一声砸进一个积满污水的浅坑里。浑浊的水花溅起,糊了他满头满脸。

“老杜!”我低吼,左手猛地发力将他从泥水里捞起。他呛咳着,吐出带着腐味的泥浆水,眼神依旧涣散,但似乎被这冰冷的刺激唤回了一丝意识,茫然地环顾四周。当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倾倒的染缸、满地斑斓的污秽时,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看到了比铁骨刀弦更可怕的景象。

“血……五色血……”他嘶哑地呜咽着,双手胡乱地抓挠着自己的脸,“……鬼工调色……剥皮染布!后世……后世之艺……亦如此酷烈乎?!”新的幻象在他精神污染的地狱里滋生,将染坊的破败景象扭曲成了更骇人的酷刑场。脖颈间的墨色毒纹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疯狂搏动,如同活物。

【锚点精神污染深度:90%!认知崩坏风险:高危!】系统警告冰冷地闪烁。

“闭嘴!是染料!”我粗暴地打断他破碎的呓语,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显得异常嘶哑。顾不上安抚,我必须立刻找到藏身之处!追兵的喧哗声、犬吠声、撞门声,如同涨潮的海浪,狠狠拍打着染坊那摇摇欲坠的前门!

“哐!哐哐!”厚重的木门在撞击下呻吟着,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火把的光透过门缝,将晃动的、狰狞的人影投射在对面布满霉斑的墙壁上,如同皮影戏里的厉鬼。

“里面!就在里面!”

“撞开!将军有令,死活不论!”

“放狗!嗅出他们!”

绝望像冰冷的铁箍,死死勒紧心脏。前门将破,后院无路!我的目光如鹰隼隼般扫过这片死亡泥沼。右侧,一排半塌的晾布架斜插在泥水里,如同巨兽折断的肋骨。后面……后面似乎有个低矮的、用夯土和乱石草草垒砌的棚子?可能是堆放柴草或废弃工具的地方!

“这边!”我低吼,几乎是拖着杜甫,踩着深及小腿、冰冷滑腻的泥浆,踉跄着冲向那个低矮的棚口。右臂的琉璃部分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摆动都牵扯着肩胛骨下那个如同熔炉核心的三星堆烙印,灼痛深入骨髓。皮肤下的金色纹路因全力奔逃而疯狂搏动、延伸,已经爬满了整个右肩,甚至向锁骨和胸口蔓延,像无数条烧红的金线在皮肉下烙下诅咒。

就在我们即将冲入棚口的刹那——

“嗷呜——!”

一声凶戾到极致的犬吠炸响!一条体型硕大、毛色肮脏的獒犬,竟不知何时从侧面一处倒塌的院墙缺口悄无声息地潜了进来!它双眼赤红,涎水混着雨水从獠牙间滴落,后腿在泥地中猛地一蹬,化作一道腥风,直扑向行动最迟缓的杜甫后心!速度之快,远超寻常猛犬!

“小心!”我瞳孔骤缩!左手链刃本能地甩出,但距离太近,杜甫就在我身侧!链刃的轨迹会先撕开杜甫的身体!

电光石火间,身体的本能快过思考!右臂——那条被诅咒的、几乎被琉璃和灼痛吞噬的右臂——猛地向后横抡!不是攻击,是纯粹的格挡!用这截坚硬的、非人的“石柱”,去硬撼那扑来的獠牙!

砰!

咔嚓!

沉闷的撞击声和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同时响起!

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在琉璃化的右臂上!如同被攻城锤正面击中!整条手臂瞬间麻木,紧接着是排山倒海的剧痛!那獒犬惨嚎一声,獠牙撞在坚逾金石的琉璃臂骨上,当场崩断了几颗!巨大的头颅被反震之力撞得偏向一旁。

但它凶性不减,前爪带着腥风,狠狠抓向我的面门!利爪撕裂雨幕!

“滚!”喉咙里炸开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左拳后发先至!霍家拳“惊雷锤”的寸劲在极短距离内爆发!没有花哨,只有纯粹的、毁灭性的力量!

咚!

拳头精准地砸在獒犬的耳后!沉闷的骨碎声中,那庞大的身躯如同破麻袋般横飞出去,重重砸在泥水里,抽搐了几下,不动了。污浊的血水迅速从它口鼻眼耳中渗出。

代价是惨烈的。右臂琉璃部分传来密集如爆豆般的“咔咔”脆响!蛛网般的裂纹瞬间爬满了灰白的表面!皮肤下,三星堆的金色纹路如同被激怒的熔岩,疯狂扭动、搏动,金光刺透裂纹和湿透的衣袖!灼痛感飙升,几乎要将整条手臂从意识里烧掉!

【右臂结构受损!三星堆印记能量溢出!物理法则侵蚀风险:89%!警告!能量场过载!】系统的警报尖啸几乎撕裂脑仁。

“呃!”我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一步,眼前阵阵发黑。左手抓住几乎吓傻的杜甫,一头撞进那低矮的柴棚!

棚内弥漫着浓重的霉味、朽木味和残余的染料气息。空间狭窄,堆满了破烂的竹筐、断裂的耙子、腐朽的柴草,勉强能容身。黑暗粘稠如墨。

刚把杜甫塞到角落,背上的张野狐猛地一阵剧烈痉挛,如同垂死的鱼被扔上岸。

“崴……崴……”他枯爪般的手死死抓住我肩头的衣服,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抠进皮肉。滚烫的气息喷在我耳后,带着浓烈的血腥和一种……内脏腐烂般的甜腥味。

“张大家?”我心中一沉,将他轻轻放下,让他靠着冰冷的土墙。棚外,撞门声、叫骂声、犬吠声(还有其他狗!)已近在咫尺!火把的光亮在棚口晃动。

张野狐费力地睁开浑浊的眼,瞳孔在黑暗中放得极大,里面是深不见底的恐惧和一种……诡异的、回光返照般的清明。他死死盯着我,仿佛要穿透我的灵魂,看到我身后那无尽的恐怖。

“听……”他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听……弦……”他猛地抬手,枯瘦颤抖的手指,竟笔直地指向我那条布满裂纹、兀自散发着微弱金光的琉璃右臂!“……尸阵……弦……在……在跳……你的……你的骨头……在响……”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

“什……什么弦?”我下意识地看向自己那条如同碎裂瓷器般的右臂。裂纹深处,那搏动着的、熔岩般的金色纹路……它们搏动的频率……那感觉……

张野狐没有回答,他猛地咳出一大口浓稠的黑血,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眼神却愈发疯狂和清醒。他伸出另一只手,枯爪般的手指死死抠进身下冰冷的、混杂着染料粉末的泥土里,仿佛那是连接地狱的媒介。

“华清……宫……”他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像从地狱深处挤出来的诅咒,“……尸山……垒……垒起来的……龙……盘着……鬼眼……亿万……鬼眼……在看你……”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如同夜枭啼哭,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甚至盖过了棚外的喧嚣!

“……它在……在听!听你的骨头!听你……皮下的……弦!”他猛地抬起头,那张被血污和疯狂扭曲的脸在棚口透入的微弱火光下如同厉鬼,“……它饿!饿了一千年!它要……要新鲜的血肉……要……要骨头发出的……新曲子!!”他的目光死死锁定我,又仿佛透过我,看到了骊山的方向。

“……崴……你逃不掉……”他最后的力气耗尽,身体如同泄气的皮囊般瘫软下去,只有那双疯狂的眼睛还死死圆睁着,瞳孔倒映着棚顶的黑暗,仿佛要将那尸山鬼龙的影像烙印进去,“……它会剥开你……剐剐了你……取你的骨……听……听那后世……敲打你骨头……发出的……回……回响……嗬……”

话音戛然而止。他的头歪向一边,圆睁的双目空洞地对着棚顶,嘴角残留着黑血和一丝凝固的、疯狂的笑意。气息断绝。

取骨听音!

剐了我……取骨听音……

张野狐临终的嘶嚎,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进我的脑髓!怀里的霓裳玉板残片猛地一震!这一次不再是沉重的搏动,而是发出一声极其尖锐、短促的嗡鸣!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琴弦被猛地拨动!

嗡——!

这声音并非来自物质世界,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尖锐!冰冷!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穿透力!

嗡鸣响起的瞬间!

整个柴棚内,不,是整个后院的空间,猛地一颤!

哗啦!

棚顶一根腐朽的横梁毫无征兆地断裂,裹挟着尘土和碎瓦砸落下来!我猛地将失神的杜甫扑倒在地,沉重的朽木擦着后背砸在旁边的烂筐上,碎屑纷飞!

但这仅仅是开始!

棚外!

“啊——!!!”

“鬼!鬼啊!!”

惊恐到变调的惨叫声骤然爆发!比之前的追捕喧嚣更加凄厉、绝望!

我猛地抬头,透过棚口的缝隙向外望去——

地狱般的景象撞入眼帘!

刚才被我一拳击毙的那条獒犬的尸体,此刻正诡异地悬浮在离地三尺的半空中!它原本被血水浸透的肮脏皮毛,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干瘪、失去所有光泽!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内部疯狂地抽干它的血肉精髓!

而离它尸体最近的两个叛军士兵,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眼球暴凸!他们的皮肤同样在迅速失去血色,变得灰白干枯!更恐怖的是,他们的身体轮廓,在雨中……在变得模糊!仿佛正在被无形的橡皮擦,一点点地从这方天地间抹去!

嗡——!

玉板那尖锐的弦鸣再次在灵魂深处震颤!

这一次,伴随着弦鸣,后院中那些倾倒在地、积满污水的巨大染缸碎片,竟然……开始发光!不是反射的火光,而是从内部透出的、微弱却冰冷的惨绿色幽光!如同无数只沉睡的鬼眼,在污浊的雨水下,缓缓睁开!

“弦……尸阵的弦……在响……” 张野狐临终的呓语如同幽灵的回声,在耳边萦绕。

砰!哐当!

染坊那厚重的前门,终于被彻底撞开!木屑纷飞!一大群举着火把、面目狰狞的叛军士兵涌了进来!

但当他们冲进后院,看到这悬浮的干尸、正在“消失”的同伴、以及那散发着惨绿幽光的染缸碎片时,所有的凶悍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取代!

“妖……妖法!”

“鬼!是琵琶坊的恶鬼索命来了!”

“跑啊——!”

惊恐的浪潮瞬间冲垮了他们的阵型。有人转身想逃,但脚下粘稠的泥浆仿佛变成了活物,死死缠住他们的腿!有人胡乱地挥舞着兵器,砍向那悬浮的狗尸,刀锋却如同划过空气,毫无阻碍地穿透!只激起一圈圈惨绿光芒的涟漪。

嗡——!

第三声弦鸣!

这一次,伴随着弦鸣,后院中央那片被污水和染料覆盖的泥沼地面,猛地向下塌陷出一个边缘光滑的深坑!坑底不是泥土,而是……纯粹的、蠕动的黑暗!与之前吞噬叛军的裂缝一模一样!一股强大的、无法抗拒的吸力骤然爆发!

“不——!”

“救命!”

离坑洞最近的几个叛军惨叫着,被那无形的巨力拉扯着,双脚离地,如同被卷入漩涡的落叶,翻滚着坠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他们的惨叫声在坠入黑暗的瞬间,戛然而止!

吞噬!

那黑暗的坑洞如同贪婪的胃袋,瞬间消化了所有落入其中的生命。

“嗬…嗬…”角落里,杜甫蜷缩着身体,双手死死捂着耳朵,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他双眼紧闭,但眼皮下眼球却在疯狂地转动,仿佛在承受着比眼前景象更可怕的颅内风暴。“弦…弦断了…血…血顺着弦流…流到…铁骨上…”他破碎的呓语带着极致的恐惧,“…后世…后世在敲…敲我的骨头…当…当鼓槌…槌…”

棚内,我背靠着冰冷的土墙,琉璃化的右臂无力地垂在身侧,裂纹深处的金光在柴棚的黑暗中明灭不定,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深入骨髓的灼痛。皮肤下,那些三星堆的金色纹路仿佛在应和着外面那吞噬生命的弦鸣,灼烫、搏动,如同即将挣脱束缚的活物。怀里的霓裳玉板死寂冰冷,却又像一块寒冰,紧紧贴着跳动的心脏。

棚外,是人间地狱。悬浮的干尸,散发着惨绿幽光的染缸碎片,吞噬生命的黑暗深坑,以及叛军崩溃的哭嚎和四散奔逃的混乱脚步声。火把掉落在地,被泥水浸灭,光线愈发昏暗诡谲。

斗篷人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立于后院唯一一堵尚未完全倒塌的高墙之上。雨水仿佛刻意避开了它,斗篷在混乱的风雨中纹丝不动。它静静地俯视着下方如同炼狱的景象,腰牌上 Δt=0 的幽蓝光芒稳定而冰冷地闪烁着,如同记录这一切的、无情的刻度。它没有动作,没有情绪,只是观察。记录着尸阵弦鸣引发的混乱,记录着血肉被吞噬的瞬间,也记录着柴棚阴影里,那个琉璃手臂上搏动的古老金纹,以及那金纹与尸阵弦鸣之间,那微妙而危险的共鸣。

弦在响。

尸阵的弦,以血肉为食,以恐惧为引。

而我的骨,似乎也成了这恐怖乐章中,一个即将被拨动的音符。

骊山,华清宫,尸山鬼龙……它等不及了。

(第83章:尸阵弦上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