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悬停在半空,凝固成要命的冰棱。
杜甫指着空无一物的雨幕嘶吼:“铁弦!剐心的后世魔音!”
我拖着琉璃化的右臂,皮肤下三星堆金纹如活蛇游走。
怀里的霓裳玉板突然搏动——像尸山鬼龙的心跳。
“剐了我……取骨听音……”张野狐在背上咳着血沫,“华清宫…龙在尸上舞……”
追兵火把逼近时,整片坊墙突然向内坍缩。
时空裂缝吞噬追兵的惨叫中,我右臂金纹炸出青铜光索。
斗篷人第一次在雨幕中后退半步,腰牌幽光闪烁:Δt=0。
冰冷的雨丝砸在脸上,像无数细密的针。张野狐在我背上轻得几乎感觉不到分量,每一次微弱的吸气都带着破风箱漏气的“嗬嗬”声,滚烫的额头隔着湿透的衣料烙着我的脊背。杜甫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我左侧,整个人缩着,肩膀佝偻得像背负着无形的巨石。雨水顺着他花白散乱的鬓角淌下,冲刷着脸上尚未干涸的泥污,更显出那份死灰般的惨白。
“弦……”他喉咙里挤出气音,干裂的嘴唇哆嗦着,眼神空茫地扫过雨幕,又猛地抬起手死死捂住耳朵,“弦……好利的弦……刮!刮骨头!”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破雨声。
我心头一紧,左手下意识去扶他胳膊。指尖触到他冰冷的皮肤,他猛地一颤,像受惊的野兽般甩开我的手,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前方雨幕深处,瞳孔里映不出任何东西,只有一片撕裂他灵魂的幻象:“铁骨……森森的……弦如刀丛!后世音律!剐剐剐剐人心啊!”那嘶喊带着泣血的绝望,每一个“剐”字都像生锈的锯子在我神经上来回拉扯。
视网膜边缘,猩红的系统警告纹丝不动,如同刻在视野里的死刑判决书:
【宿命修正程序启动!因果律反噬锁定:张野狐!坐标:西市刑场!倒计时:11时辰!清理程序(次级)已部署!】
右臂!那该死的、被诅咒的右臂!从手肘到指尖,覆盖着一层死气沉沉的灰白琉璃,冰冷、坚硬,像套着一段粗糙的石膏模型。每一次迈步,每一次颠簸,都让这段“异物”与血肉相连的边界处传来撕裂般的胀痛。更可怕的是皮肤下——那些青铜熔铸般的三星堆神树纹路!它们不再是安静的烙印,而是在琉璃层下疯狂地搏动、蔓延,如同无数饥饿的活体根须,贪婪地向上侵蚀着我的肩头,向锁骨方向探出冰冷的触角。每一次心跳,都带动这些金色的脉络鼓胀、收缩,带来持续不断的灼烫感,仿佛有熔化的铜汁在皮肉下缓慢流淌,烧灼着神经。
头顶,一滴本该落下的雨珠,诡异地悬停在半空,晶莹剔透,纹丝不动。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仿佛时间在这一小片区域被无形的力量短暂冻结。下一瞬,它们又猛地加速坠落,轨迹却扭曲成螺旋状,砸在泥泞中,发出沉闷怪异的“噗嗤”声。墙角浓重的阴影,蠕动了一下,像蛰伏的活物被惊扰。
眼角余光,高处某处残破的檐角,一点幽微的、冰冷的蓝光一闪而逝。腰牌的形状,那个该死的符号——Δt=0。斗篷人。它还在看。像秃鹫盯着垂死的猎物,沉默,精确,记录着每一分崩溃的进程。
“在那!马蹄印!往东了!”粗嘎的吼声穿透雨幕,带着猎犬般的兴奋。
“仔细搜!将军要活的!那弹琵琶的烂货和写歪诗的酸丁,一个都别放过!”另一个声音更近,像钝刀刮过骨头。
犬吠声狂躁起来,混合着沉重的脚步声和铁甲摩擦的“铿锵”声,从后方和右侧包抄过来。火把的光晕在密集的雨线中晕染开,如同鬼魅猩红的独眼,贪婪地舔舐着这片废弃仓廪廪区域残破的轮廓。安禄山的爪牙!比预想的更快,像嗅到血腥的鬣狗。
“这边!”我喉咙里挤出低吼,声音干涩沙哑。左手猛地发力,几乎是拖着失魂的杜甫向左侧一条更狭窄的、堆满腐烂木料和破陶瓮的夹道冲去。动作牵动右臂,琉璃部分内部立刻爆出一连串细微却清晰的“咔咔”声,像冰层在内部炸裂!剧痛如电,瞬间窜上肩胛骨下的三星堆烙印,灼热得让我眼前发黑。
“呃……”杜甫被我拽得一个趔趄,身体僵硬地扑向一堆朽木。他双手撑地,抬起头,雨水冲刷着他茫然的脸,脖颈间那墨色的毒纹像活蛇般疯狂扭动搏动。“崴…崴兄…弦…又响了…它在剐…”他眼神涣散,语无伦次。
没时间了!追兵的脚步声近在咫尺,火把的光已经能照亮夹道口涌动的雨帘!
“老杜!闭眼!低头!”我嘶声命令,同时左脚闪电般勾起一根横在地上的、碗口粗的朽烂房梁,用尽全身力气向右后方追兵逼近的方向猛踹出去!
“轰隆——哗啦!”
腐朽的木头在空中就解体了大半,化作一片夹杂着碎木、泥浆和破陶片的“霰弹”,劈头盖脸砸向冲在最前的两个叛军!惨叫声和怒骂声瞬间被淹没在木石撞击的噪音里。
“游龙锁!”低喝在喉间滚动。左臂肌肉贲张,缠绕腕间的精钢锁链毒蛇般甩出!“呛啷!”链刃的锯齿精准地咬住一个因躲避“霰弹”而落单的叛军脖颈!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我手腕猛地一旋、一绞!霍家拳的阴狠劲力瞬间爆发!
“喀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被雨声吞噬。那叛军连哼都没哼出一声,身体软软瘫倒,颈骨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锁链回收,带起一溜儿血珠,瞬间被雨水冲淡。
“点子扎手!放箭!放……”另一个叛军的嘶吼戛然而止!
噗嗤!噗嗤!噗嗤!
三支力道强劲的弩矢几乎不分先后,狠狠钉在他和旁边同伴的胸腹要害!强劲的力道带着他们的尸体向后踉跄几步,才沉重地扑倒在泥水里,血水迅速洇开。
“废物!别他娘的挤!”后面涌上来的追兵被尸体绊倒,怒骂和推搡声乱成一团。是误伤?还是这帮亡命徒根本不在乎自己人的死活?
这混乱只争取了不到两个呼吸的喘息!更多的火把和身影从夹道两侧的缺口涌来!
“跑!”我左手再次粗暴地拽起几乎瘫软的杜甫,同时将背上轻飘飘的张野狐向上颠了颠,咬紧牙关向仓廪廪深处那片更浓重的黑暗亡命冲去!右臂每一次甩动,都像拖着一块沉重的墓碑,琉璃与血肉摩擦的剧痛和三星堆纹路灼烫的搏动交织成一首折磨的交响。
“嗬……崴……崴……”张野狐在我背上突然动了动,喉咙里发出微弱而模糊的呼唤,像溺水者最后的挣扎。几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颈侧,带着浓重的铁锈味。
“撑住!”我低吼,脚下丝毫不敢停顿。
“……华清……宫……”他破碎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从肺腑深处咳出来的血块,“……龙……龙在尸上……舞……嗬……”他猛地一阵剧烈呛咳,身体在我背上剧烈痉挛,仿佛要把内脏都咳出来,“……剐……剐了我……取骨……听音……他们……要听那……那亡国之音……”
亡国之音!《隐龙霓裳》!他昏迷前的嘶嚎和玉板灌输的恐怖景象瞬间在我脑中炸开——骊山华清宫废墟深处,那盘踞在如山尸骸颅骨上、由亿万惨绿鬼眼组成的“龙”影!它渴望这血肉谱写的魔音!
一股冰冷的恶寒瞬间攫住心脏!
“别说了!省点力气!”我厉声打断他,心却沉入无底冰窟。怀里的霓裳玉板残片猛地一震!不是之前的冰冷死寂,而是一次沉重、粘腻、带着某种邪恶生命力的搏动!紧贴胸膛的皮肤瞬间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仿佛……仿佛那尸山鬼龙的心跳,隔着时空和距离,在我胸腔里共鸣!
【警告!检测到高维污染源强烈共鸣!时空稳定性持续恶化!物理法则侵蚀风险:87%!】系统提示陡然变得急促尖锐,猩红的字体几乎要灼穿视网膜!
嗡——
一声低沉却震得人头皮发麻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响起,仿佛来自地底深处,又像来自扭曲的虚空。头顶的雨幕猛地一滞!成千上万颗雨滴,瞬间悬停在半空中,晶莹剔透,如同凝固的冰棱!时间在这一刻被粗暴地按下了暂停键!
“天…天罚?!”一个追兵惊恐的嚎叫撕裂了这诡异的寂静。
轰隆隆——!
不是雷声!是我们左侧,一大片倚靠着废弃染坊主屋的夯土坊墙,毫无征兆地向内坍缩!不是垮塌,是坍缩!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大的手狠狠捏爆!砖石、木梁、瓦片在无声的巨力下瞬间被挤压、粉碎、湮灭!一个边缘光滑、直径足有丈许的漆黑圆形豁口凭空出现!浑浊的雨水疯狂倒灌进去,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仿佛连声音都被那纯粹的黑暗吞噬殆尽!
两个冲得太近的叛军收势不及,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那蠕动的黑暗边缘瞬间吞噬,如同被巨兽一口吞没!
【物理法则侵蚀点爆发!绝对规避!】系统的尖叫几乎刺穿耳膜!
时空在崩溃!琵琶坊能量风暴残留的毒瘤,正以我们为中心,绽放出致命的死亡之花!
“后撤!后撤!”叛军小头目肝胆俱裂的咆哮响起,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火把光晕乱晃,人影惊恐后退。
就是现在!唯一的生路!
“走!”我一声暴喝,左手死死抓住杜甫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拖着他向那刚刚被无形之力“挖”出的、通向染坊后院的、边缘还残留着空间撕裂痕迹的缺口冲去!右臂的沉重和灼痛被求生的本能暂时压过!
脚下地面猛地一软!粘稠的泥浆突然失去了承托力,如同沼泽般要将我们陷进去!
“呃啊!”杜甫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向下沉去!
千钧一发!我左脚狠狠蹬在身旁一根半埋入土的石桩上借力,右臂——那条被诅咒的、如同累赘的琉璃石臂——下意识地、不顾一切地挥出,本能地想要撑住杜甫下沉的身体!
就在琉璃手臂即将触碰到杜甫后背的刹那——
嗡!
皮肤下,那些疯狂搏动的三星堆金色纹路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金光穿透了灰白的琉璃层,如同压抑到极致的熔岩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无数道细密的、纯粹由金色光芒构成的“根须”猛地刺破琉璃皮肤,激射而出!
它们不再是皮肤下的脉络,而是化作了有若实质的青铜光索!带着古老、蛮荒、充满镇压气息的狂暴能量,狠狠抽向那片还在轻微扭曲蠕动的、吞噬了两个叛军的空间裂缝!
“噼啪——滋啦——!”
刺耳的、仿佛能量剧烈对撞湮灭的爆鸣声炸响!金光与那片蠕动的黑暗狠狠撞在一起!狂暴的气流以碰撞点为中心猛地炸开!带着灼热的气息和浓重的焦糊味!
那片刚刚吞噬了生命的黑暗区域,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到的伤口,剧烈地扭曲、收缩了一下!边缘的光芒瞬间变得极不稳定,明灭闪烁!
就在这金光爆闪、空间裂缝剧烈波动的同一瞬间!
眼角的余光捕捉到!
十丈外,那片被凝固雨滴笼罩的雨幕边缘,一个模糊的斗篷身影,正立于一道由扭曲光线构成的、近乎透明的“雾梯”之上。它似乎正准备抬手记录眼前这空间湮灭的一幕。
然而,当三星堆金纹化作的狂暴青铜光索狠狠抽打在空间裂缝上、引发剧烈能量对冲的刹那——
那斗篷身影的动作,第一次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近乎本能的凝滞!
它脚下那道虚幻的“雾梯”,随着空间裂缝的剧烈波动,明显地扭曲、震颤了一下!
它似乎……被这来自“本土”的、完全出乎意料的、充满蛮荒气息的能量冲击干扰了!
那冰冷的、仿佛亘古不变的观察姿态,第一次被打破!
斗篷下,那点代表 Δt=0 的幽蓝腰牌光芒,急促地闪烁了两次,如同精密仪器遭遇了计划外的强干扰信号。
仅仅一瞬。
下一刻,空间裂缝在青铜光索的能量冲击下,如同被戳破的气泡般猛地向内坍缩、消失!只留下地面上一个边缘焦黑、冒着丝丝白气的巨大不规则坑洞,以及坑洞旁两滩迅速被雨水冲淡的人形污迹。
爆裂的青铜光索也耗尽了力量,化作漫天细碎的金色光点,如同燃烧后的余烬,迅速湮灭在冰冷的雨水中。
右臂传来一阵被彻底抽空的虚脱感,紧随而来的是骨骼寸断般的剧痛!琉璃皮肤上被光索刺破的地方,没有流血,只有几缕焦黑的痕迹和淡淡的青烟。三星堆的纹路黯淡下去,沉入皮肤深处,灼痛感却丝毫未减。
“咳……咳咳……”背上的张野狐再次咳出血沫,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杜甫被我半拖半抱着,眼神依旧空洞,身体筛糠般抖着,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破碎的音节:“光……金……树……碎了……”
我喘着粗气,左臂肌肉因过度发力而突突直跳,强行压下右臂传来的崩溃感和全身的虚脱,目光死死锁住十丈外雨幕中那道模糊的斗篷身影。
它静静地立在扭曲的雾梯上,幽蓝的腰牌光芒已恢复平稳,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凝滞和干扰从未发生。
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这冰冷的观察者,并非无懈可击。这片古老而苦难的土地,它自身孕育的、挣扎的、如同野草般顽强的东西,哪怕源自诅咒,也能让它为之侧目!
雨,更冷了。
我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搀扶着神志不清的杜甫,背着气若游丝的张野狐,一步一步,踩过泥泞和焦黑的坑洞,踏进那座散发着刺鼻染料腐败气息的废弃染坊后院。
斗篷人幽蓝的腰牌光芒在雨幕中沉默地闪烁,如同一只永不疲倦的眼睛。
西南方,骊山庞大而狰狞的轮廓,在晦暗的天光下,于重重雨幕之后,无声地匍匐着。
冰冷的泥浆瞬间裹住脚踝,带着刺骨的寒意和腐败染料沉淀的滑腻触感。染坊后院如同一个巨大的、被雨水灌满的伤口。倾倒碎裂的巨大陶缸像怪兽的残骸,散落一地,赤、靛、黄、绿……早已褪色腐败的矿物粉末被雨水冲刷出来,在泥地上晕染开大片大片诡异狰狞的色块,如同泼洒的污血,散发着刺鼻的矿物腥气与植物腐烂的混合怪味,浓烈得几乎让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