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轩风景,几谈父道(2 / 2)

刘老头忽然拍了下大腿,惊得旁边的麻雀扑棱棱飞(他烟袋锅子掉在地上,也顾不上捡):“我想起来了!我儿子开修车铺那年,钱不够,我嘴上骂他‘活该’,夜里却偷偷把养老钱取出来,塞在他枕头底下。他后来知道了,跟我喝了顿酒,哭着说‘爹,我知道你嫌我折腾,但你还是帮我’。那天我才明白,当爹的嘴上再硬,心里得有软的地方;手里的鞭子再响,也得留着护孩子的劲儿。”

“可不是嘛,”张老头接话,他的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我儿子结婚那年,彩礼钱不够,我跟亲戚借了个遍,还了三年才还清。他不知道,总以为我手里有钱。我没告诉他,是不想让他觉得欠我的。当爹的,不就该这样?能为孩子扛点事,就别让孩子知道有多沉。”

李老头推了推眼镜,镜片上的雾散了些(他从布包里掏出张照片,是他儿子小时候的样子,穿着开裆裤,手里举着个歪歪扭扭的泥塑):“这是他五岁时捏的,说是给我的礼物,丑得没法看,我却一直留着。他现在总说‘爹,你当年要是逼我学钢琴,说不定我也能成个音乐家’,我就笑他‘你捏泥巴时那认真劲儿,比弹钢琴可爱多了’。当爹的,得懂得看孩子的好,哪怕那好在别人眼里不算啥。”

老王看着那张照片,忽然想起儿子小时候画的一幅画,画的是他,歪歪扭扭的,手里举着把锤子(大概是觉得他总在修东西)。那幅画被他当成废纸扔了,现在想起来,心口有点发堵(他掏出手机,翻出儿子发的朋友圈,是张获奖图纸的照片,配文“谢谢团队”,没提他)。

“我得跟我儿子道个歉,”老王忽然说,声音不大,却很清楚,“当年不该扔他的画笔,不该逼他学奥数。他现在画图纸那么好,都是他自己的本事,我这当爹的,没帮上啥,还拖了后腿。”

周老头把书合上,封面的“为父之道”四个字在晨光里渐渐清晰(他看着老王,眼里带着笑意):“道歉不晚。孩子记仇,但也记恩。你现在说句‘当年爹错了’,比送他啥礼物都管用。就像我爹当年没打我,我记了一辈子;要是他当年打了我,我可能也记一辈子,但那记的是恨,不是敬。”

雾慢慢散了,潭水露出清亮的绿,柳树枝条上的水珠往下滴,“嗒嗒”落在水面,像在数着时间。刘老头把烟袋锅子捡起来,在石头上磕了磕(他望着远处晨练的年轻人,忽然笑了):“其实啊,当爹的哪有啥固定的‘道’,就像种庄稼,有的苗得晒得多,有的苗得浇得多,不能一概而论。但有一样错不了——你得盼着它长高,不是盼着它长成你想要的样子。”

“说得对,”张老头站起来,活动了下腰,竹椅发出“咯吱”声,“我那孙子现在学街舞,我儿子骂他‘不务正业’,跟我当年一个样。我就跟我孙子说‘跳得好,爷爷给你鼓掌’,还偷偷给他买了双街舞鞋。我不能让我儿子的错,在我孙子身上再犯一次。”

李老头把照片收起来,布包被他按得平平整整(他笑着说:“这就叫‘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也叫‘前人犯错,后人改辙’。为父之道,说到底是个‘传’字,传的不是规矩,是懂得反思的心。”)

老王也站了起来,他觉得心里像被晨露洗过,亮堂了不少(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想给儿子发个微信,又觉得不如当面说):“我今天不擦地垫,也不收拾家了,去儿子单位附近等他,中午请他吃顿饭。就说‘爹当年不懂事,让你受委屈了’。”

周老头看着他的背影,青衫的影子和老王的影子在晨光里交叠,像两株靠得很近的树(他把那本《为父之道》放进布包,书页摩擦的声音很轻,像父亲对孩子的低语)。

刘老头忽然说:“老周,你爹当年写的批注,能不能借我抄抄?我也学学,别再跟我儿子犟了。”

“拿去,”周老头把书递给他,“其实不用抄,记住一句话就行——当爹的,先学会当人,才能学会当爹。你要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就不会教出蛮横的孩子;你要是个懂得认错的人,孩子就不会学你死犟到底。”

张老头和李老头都笑了,石桌上的茶杯还冒着热气,柳树叶落在杯沿上,像给这顿关于“父道”的闲谈,盖了个温柔的章。

潭水在晨光里闪着光,远处传来孩子的笑声,清脆得像风铃。周老头望着水面,想起父亲当年蹲在柴房里跟他说话的样子,想起自己后来对儿子说“你想做就去做,爹支持你”的样子,忽然明白,所谓“为父之道”,不过是把上一代的温柔接住,再传给下一代,像潭水一样,慢慢流,静静淌,不疾不徐,却从未断过。

而那些曾经的苛责、束缚、错怪,就像水面的波纹,晃过,就散了,留下的,是深沉的、包容的、懂得等待的底色——就像所有父亲心里,藏着的那点笨拙,却滚烫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