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对了,”周老头笑着点头,他的白眉毛在路灯下像两道弯月(他捡起石桌上的空茶杯,往潭里涮了涮,水带着茶渍泼出去,在水面晕开个圈),“就像这茶杯,用久了有茶渍,不耽误喝水;人活着有缺点,不耽误做个好人。怕就怕那种,自己满肚子坏水,还逼着别人把心掏出来给他看,说‘你这心不够亮’——这种人,才是真的脏。”
夜色越来越浓,潭水黑得像块墨,只有路灯的光在水面铺了条银路。远处传来公园关门的广播声,催着游客离开。五个人收拾东西,刘老头把烟蒂捡起来塞进兜里(他说“别乱扔,清洁工不容易”),张老头扛着竹椅,脚步还是那么沉,竹椅腿在地上拖出“沙沙”声。
老王走在最后,回头望了眼水轩,石桌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茶渍,柳树叶落了一地,像谁铺了层绿毯(他忽然觉得,这没收拾干净的样子,比他擦得锃亮的地垫还顺眼)。
走到公园门口,遇见巡逻的保安,手里拿着手电筒,光柱在树影里晃来晃去(保安笑着打招呼:“大爷们走啦?今天聊得挺晚啊”)。
“聊点正经事,”刘老头拍着保安的肩膀,他的手刚摸过烟蒂,带着点烟火气(“你们也当心点,最近听说有骗子装成维修工,专骗独居老人”)。
“知道,”保安晃了晃手电筒,光柱照在路边的公告栏上,贴着反诈宣传单(“我们天天巡逻,那些偷偷摸摸的,一看见我们就躲,好抓;就怕那种穿得人模狗样,说自己是‘专家’的,得让老人们自己多留心”)。
“对喽,”周老头接话,青衫的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自己心里亮堂,比啥都管用。知道啥是好,啥是坏,啥该怕,啥该骂,就不容易被骗”)。
分手时,老王忽然说:“明天我不擦地垫了,跟你们来喝茶吧。”
“这就对了,”张老头笑着捶他,“你那地垫再擦,也挡不住骗子敲门;跟我们聊聊,心里亮堂了,比啥都结实。”
老王回家时,路过单元门口,白天没擦完的地垫还在那儿,被夜露打湿了,看着有点脏(他没像往常那样皱眉,反而觉得这湿漉漉的样子,透着点生气)。楼道里的灯坏了,黑黢黢的,他摸黑往上走,脚踢到了个空瓶子,“哐当”一声响(换作以前,他准得第二天一早来捡,现在却想着“明天清洁工来会收拾的”,脚步没停)。
家里的灯亮着,老伴在看电视,茶几上摆着没收拾的碗筷,沙发上扔着几件衣服(往常他一进门就得念叨,今天却径直走过去,拿起个苹果递给老伴):“吃个苹果,公园门口买的,挺甜。”
老伴愣了愣,接过苹果(她看了眼茶几,又看了眼老王,忽然笑了):“今天咋没说我懒?”
“懒点好,舒坦,”老王坐在沙发上,往她身边靠了靠,电视里的声音吵吵嚷嚷,他却觉得心里挺静(“以前总想着把家擦得跟医院似的,现在觉得,有点烟火气,才像个家”)。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块亮斑,像水轩里那片没擦干净的石桌(老王看着那亮斑,忽然想起周老头的话——做坏事的人要是知道躲,知道怕,就还有救;就怕那些把坏当好,逼着别人歌颂的,才是真的万恶。而自己,以前总逼着家里像无菌室,逼着自己像台擦地机,不也挺傻的?)
第二天一早,老王没去擦地垫,揣了包茶叶去了公园。水轩里,周老头他们已经到了,石桌上摆着新沏的茶,热气腾腾的,柳树叶落在茶杯里,谁也没往外捞(刘老头正说笑着,比划着昨晚回家被老伴数落的样子,说“她嫌我烟抽多了,把我烟盒扔了,我觉得她比菩萨还灵”)。
老王坐下时,茶杯里落了片叶子,他没捡,端起来喝了一口(茶味里带着点叶香,比往常更有味道)。周老头看着他笑:“想通了?”
“想通了,”老王点头,阳光照在他脸上,带着点暖意(“干净是给自己舒坦,不是给别人添堵;心里亮堂,比地上没灰更重要。就像那些偷偷摸摸的,好歹知道怕;咱心里清楚啥是好坏,就比啥都强”)。
潭水在晨光里泛着绿,柳树枝条垂在水面,被风推得晃晃悠悠。水轩里的笑声飘出去,混着鸟叫和远处的车声,像首乱糟糟却热热闹闹的歌——就像这人间,有偷偷摸摸的,有装模作样的,也有心里亮堂的,吵吵闹闹,却总在往前走,因为总有人知道,啥是该怕的,啥是该爱的,啥是该骂的,啥是该守的。
老王看着石桌上的茶渍,柳树叶,还有刘老头掉的烟丝,忽然觉得这杂乱里,藏着比“干净”更珍贵的东西——那是活着的真实,是心里的那杆秤,是知道“偷偷摸摸不对”的羞耻,是明白“理直气壮做坏事”的可怕,是普通人心里最结实的那点光。
他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叶子在杯底打着转,像在给他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