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言碎语,担忧唠叨(1 / 2)

夕阳把潭水染成金红,柳树枝条垂在水面,像蘸了金粉的笔,在波心写写画画。周老头的话刚落,水轩里静得能听见鱼嘴开合的“啵啵”声。老王捧着茶杯的手顿在半空,热气熏得他眼睛有点湿(他忽然放下杯子,手在青衫上擦了擦,声音带着点发颤):“老周这话……让我想起前阵子小区丢自行车的事。”

“咋回事?”刘老头往前凑了凑,烟卷快烧到手指也没察觉(他最爱听这些家长里短,耳朵竖得像雷达)。

“就是三楼老赵家的车,停在楼下没锁,转个身的功夫就没了。”老王说着,指尖在石桌上划着圈,像是在描摹那辆自行车的样子,“后来调监控,看着是个小伙子偷的,偷的时候东张西望,揣着车钥匙还往树后头躲,一看就心慌。”

张老头“哼”了一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唾沫砸在青苔上,洇出个深色的印):“这就是你说的‘知道羞耻’?偷东西还分啥心慌不心慌?都是贼!”

“不一样,”周老头摇了摇手,青衫袖子扫过茶杯,带起的风让水面的茶叶晃了晃(他眼神沉了沉,像是想起了什么旧事),“小偷知道偷偷摸摸,说明心里还有杆秤,知道这事儿见不得人。就像咱小时候偷摘邻居家的枣,揣着兜跑的时候,心怦怦跳,怕被人看见——那怕,就是羞耻心在拽着你。”

李老头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最后一点霞光(他从布包里翻出个小药瓶,倒出两粒降压药,就着凉茶咽下去):“老周说得在理。我当校医那阵子,见过学生偷东西,被抓住了脸涨得通红,眼泪啪嗒啪嗒掉,这就是还有救。怕就怕那种,偷了东西还理直气壮,说‘谁让他自己没放好’,那才是没了根儿。”

“何止是偷东西,”刘老头把烟蒂摁灭在石缝里,火星子溅起来又灭了(他忽然压低声音,像是怕被潭水听见),“前几年咱这公园门口有劫匪,抢了个老太太的金镯子,蒙着脸,举着刀手都在抖。后来被抓住了,警察说他作案前喝了半斤白酒,壮胆呢——你说他要是心里没点怕,用得着喝酒壮胆?”

张老头摸了摸下巴,胡茬上还沾着下午的栗子渣(他忽然笑了,笑声在水轩里荡开,惊得水面的金红抖了抖):“这让我想起我那不争气的侄子,年轻时跟着人骗钱,专骗老年人的养老钱,用的全是假名字,‘李强’‘王伟’换着来,打电话都变着声。后来被他爹发现了,绑在柱子上打,打得嗷嗷叫,说‘再也不敢了’——他要是真觉得这事儿光彩,用得着藏着掖着?”

“还有那些奸商,”老王接过话头,他说话时总爱下意识地摩挲手指,像是还在擦什么看不见的灰(他望着潭对面的小卖部,灯已经亮了,暖黄的光透过玻璃照出来),“我以前在菜市场摆摊,隔壁卖猪肉的,天天往肉里注水,称还缺斤短两。可一到初一十五,准去庙里烧香,跪在蒲团上磕头,头都磕出红印子,嘴里念叨‘菩萨保佑,别让人发现’——他要是真觉得自己做得对,用得着求菩萨遮丑?”

五个人都沉默了。潭水的金红慢慢褪成暗紫,远处的路灯亮起来,在水面投下长长的光柱,像谁在水里插了根银筷子。周老头捡起片落在石桌上的柳叶,叶柄在指间转着圈(叶片上的虫洞被他看得清清楚楚):“所以说啊,小偷知道羞耻,才偷偷摸摸;劫匪知道罪恶感,才蒙着面;骗子知道缺德,所以不敢用真名;奸商知道丧良心,所以常去庙里烧香。”

他顿了顿,把柳叶扔进潭里,叶子打着旋儿漂远了(声音沉得像潭底的石头):“这些人坏,可心里还有点怕,有点躲,就像田里的野草,看着疯长,根儿还能拔。怕就怕那种,做了坏事还理直气壮,甚至要人们歌颂他,那他就是万恶之首,比野草的根扎得还深,能把整块地都毁了。”

“这话咋说?”老王没太听明白,他这辈子活得谨小慎微,擦地垫都怕擦不干净,实在想不出“做坏事还理直气壮”是啥样(他往周老头身边挪了挪,竹椅腿在泥地里划出浅沟)。

“就说以前村里的地主吧,”刘老头忽然开口,他年轻时插队在乡下,见过不少陈年旧事(他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搓了搓,像是要搓掉那些旧时光),“有个地主,抢了佃户的地,逼得人家卖儿卖女,还在村口立了块碑,刻着‘乐善好施’。谁要是敢说他一句不好,就被捆起来游街,说‘这是不懂感恩’——你说这叫啥?做了恶事,还要人给他唱赞歌,这心早就黑透了,比那劫匪的刀还寒。”

李老头叹了口气,把药瓶塞回布包(他想起前几年遇到的事,有个保健品公司骗了老人的钱,还开表彰大会,让被骗的老人上台说“谢谢公司让我重获健康”):“现在也有这样的。骗了人,还说‘这是为你好’;坑了人,还说‘这是帮你成长’。受害者要是敢抱怨,就被说成‘不知好歹’——这种人,连庙里的香都不用烧,因为他心里根本不觉得自己坏,反倒觉得自己是圣人。”

张老头猛地一拍石桌,茶杯都震得跳起来,水洒在桌上,顺着纹路往石缝里渗(他气得脖子上的青筋都鼓起来):“这种人就该千刀万剐!野草还能烧,这种人是毒瘤,得挖干净!”

“挖是难挖,”周老头摇摇头,青衫在晚风中轻轻晃,像面褪色的旗(他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星星开始露头了),“但总得有人认得出这是毒瘤。就像咱今天说的,知道偷偷摸摸的,好歹还有救;就怕那些把毒瘤当宝贝,还逼着别人也夸它好看的,那才是真的没治了。”

老王忽然想起自己擦地垫的事,脸有点红(他攥着衣角,指尖把布料捏出褶子):“那……我总爱干净,算不算……有点过头?”

“你这算啥,”刘老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手劲大得让老王龇牙咧嘴(他哈哈笑,声音在水轩里撞来撞去),“你最多是怕地上有灰,人家那是把灰说成金,还逼你说‘真香’!你这干净,是自己舒坦;人家那‘干净’,是坑人害人还装模作样!”

李老头从布包里掏出个苹果,这次没在衣服上蹭,直接递给老王(苹果上还带着点水珠,是刚在潭边洗的):“吃吧,没擦得那么亮,可甜着呢。人活着,心里得有杆秤,知道啥是真干净,啥是假正经。你擦地垫,是自己的事,不碍着别人;可要是有人逼着你,说‘你不把地垫擦出光,就是没道德’,那他就是在耍流氓。”

老王接过苹果,咬了一口,果汁顺着嘴角往下流,他没像往常那样赶紧擦(甜味混着点土腥味,竟觉得格外踏实):“你们这么一说,我倒想通了。干净是给自己看的,不是给别人挑刺的。以前总看不得别人家里乱,现在想想,人家活得舒坦,关我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