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的灯火,彻夜未明。
雄关之内,原属于守将马勇的议事厅,如今成了林砚临时的行辕。巨大的西北舆图悬挂壁上,黄河如带,群山如簇。林砚的目光落在灵州的方向——那是他们下一步的目标,位于潼关以西,需穿越部分陇右之地,是通往他们计划中根基之地的关键节点。
林砚坐于案前,并未披甲,依旧是一袭青衫,只是眉宇间凝练的风霜,比月前更深沉了几分。案上铺着上好的宣纸,一方端砚中的墨汁已然研浓,散发着松烟特有的气息。周通、韩韬、马勇、赵虎、林远、李墨等人环坐左右,目光都聚焦在那张空白的纸页上,气氛庄重而肃穆。
“先生,”马勇率先开口,声音带着边将特有的粗粝,“如今潼关已下,我军需尽快西进灵州,稳固根基。然则朝廷必污我等为叛贼,需有一文,昭示天下,以正视听,以安民心。”
韩韬点头附和:“马将军所言极是。近日市井流言虽有利于我等,然终究散乱。需有一篇檄文,将张相冤屈、朝廷昏聩、北疆之危,系统陈说,方能彻底坐实流言,争取更多理解与支持。”
周通沉吟道:“只是……此文尺度需把握得当。目前我等实力尚弱,不宜过分刺激朝廷,引发其倾力来攻。当以揭露真相、陈明利害、表明自守之志为主。”
众人的目光再次投向林砚。这篇檄文,非他莫属。
林砚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那跳跃的烛火上,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张崇饮恨观星台,看到了洛阳城内的暗流涌动,看到了北辽铁骑在边境扬起的烟尘。他深知,此刻他需要的不是激进的造反宣言,而是一篇能够赢得时间与空间的辩护书和发展宣言。他深吸一口气,提起那支狼毫笔,笔尖饱蘸浓墨。
没有过多犹豫,他落笔了。笔走龙蛇,力透纸背。
《告天下书》
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夫华夏者,非一人之华夏,乃华夏人之华夏。治国者,当以民为本,以社稷为重。今观永明朝堂,上承景和之弊政,下启江山之危局,昏聩如此,令人扼腕!林砚不才,蒙故相张公知遇,忝列朝堂,今迫于形势,不得不据实以告,泣血陈情:
其一,忠良含冤,国失柱石。故相张公崇,三朝元老,国之干城。景和年间,南抚灾黎,活命无数;北定党项,稳固边疆。其呕心沥血,天地可鉴!然先帝晚年,昏聩日甚,忌张公威望,听信谗言。权奸构陷,罗织罪名,致使栋梁折于阋墙,忠魂含冤于九泉!此非独张相一人之悲,实乃国朝之大不幸!堵塞忠良之路,屠戮功臣之士,如此朝廷,公道何在?
其二,贪腐横行,民力已竭。景和以来,权贵当道,贪墨成风。漕运之利,尽入私囊;边军之饷,十不存五。致使仓廪日虚,武备废弛。百姓赋税日重,嗷嗷待哺;边关将士衣甲不全,寒心戍边。今永明新立,未见革弊图新,反闻苛政依旧,变本加厉!视民力如草芥,耗天下以奉私欲,如此朝廷,仁政何存?
其三,外患深重,社稷堪忧。北辽耶律氏,狼子野心,窥伺中原久矣!去岁至今,屡犯边关,杀我百姓,掠我财货。然观永明朝堂,衮衮诸公,只知内斗倾轧,苟安求和,岁贡之议不绝于耳!以砚观之,依此昏聩之势,自毁长城,不及两载,北辽铁骑必破边防,长驱直入!届时,黄河以北恐非我有,千万黎民将陷水火!若再姑息养奸,不出五年,南北朝分治之惨剧,必将重现华夏!此非砚之妄言,实乃洞见积弊,预见必然!每思于此,痛彻心扉!
写到此处,林砚笔锋一顿,室内鸦雀无声,唯有沉重的呼吸声可闻。北辽之患,马勇等边将感受最深,此言绝非虚张声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