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 朱槿摆了摆手,语气笃定得让人心安,“彰德府那边的万亩棉田、成衣工坊,都是沈叔叔自掏腰包置办的 —— 你知道那棉田花了多少银子吗?沈叔叔几乎把江南丝绸生意半年的利润都投进去了,连今年的棉花收成,都全给了北方灾民,没要朝廷一分补贴。我大哥那两成份子,就当是给沈家的贴补,弥补这些日子的投入,合情合理。”
沈珍珠眼眶微微发热,声音也软了几分,带着几分哽咽:“公子,沈家所作的这些,都是为了帮公子成事,从来没求过回报。当初父亲决定支持公子时就说,您是能成大事的人,心怀天下,跟着您,沈家不图眼前这点利,只图将来能为天下百姓做些实事。”
朱槿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了然 —— 他怎会不知沈家的难处。沈万三虽是江南首富,可沈家并非铁板一块,族里的旁支早就有了不少反对声音:
三堂叔掌管着沈家的丝绸生意,每次回府都要在正厅里抱怨,说沈万三 “疯了”,拿沈家的家底去陪着朱槿 “赌”——“咱们沈家在江南好好的,丝绸生意、漕运生意哪个不赚钱?三个月就能回本的买卖,非要去陪二公子搞什么棉田、工坊,还把棉花都捐了,这不是把银子往水里扔吗?”
五堂伯更是忧心忡忡,每次见了沈珍珠都要念叨:“珍珠啊,你跟你父亲说说,别跟二公子走太近了。二公子虽有本事,可伴君如伴虎,万一将来失了势,沈家怕是要被连累!到时候别说丝绸生意了,咱们沈家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还有几个掌管着沈家海外贸易的族老,更是直言不讳:“不如把钱投到海外贸易,运一船瓷器去波斯,回来就能赚十倍的银子,何苦跟着二公子做赔本买卖?真不明白为什么要停了海外贸易。”
这些话,沈万三从未跟朱槿提过,每次写信给朱槿,只说 “沈家一切安好,公子放心”,可这些话,都被沈珍珠看在眼里、听在耳里。
她知道父亲的难处 —— 父亲长期在北方,忙着给军中提供粮草,还要和北元做贸易(具体做什么贸易,父亲没说,她也不敢多问),根本没时间管江南的家族事务。
沈家的大本营在江南,父亲不在,族里的反对声音就像野草一样疯长,越来越多,越来越刺耳。
“行了,让你收下就收下。” 朱槿打断沈珍珠的话,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和,眼底却满是真诚,“我大哥这次得到的好处,可比这点分成多得多 。你们沈家拿这两成,合情合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沈叔叔那边你不用担心。虽然北方不如南方富饶,可我不会让他吃亏的 。沈叔叔为我做事,我都记在心里,沈家以后会有天大的好处,这点分成,不过是小意思。”
这话像一颗定心丸,狠狠砸在沈珍珠的心上,让她彻底松了口气。
她知道,有了朱槿这句话,沈家那些反对的声音再也站不住脚了 —— 族里的人再贪财、再怕风险,也不敢跟朱槿作对。
能得到朱槿的亲口体恤,能让朱槿记着沈家的好,这比赚多少银子都金贵。往后沈家再跟着朱槿,族里没人敢再置喙,没人敢再抱怨。
她连忙躬身行礼,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眼眶还是红的,可笑意却从眼底漫了出来,比刚才真切多了:“多谢公子体恤,奴家替父亲和沈家,谢过公子!”
朱槿笑着点头,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下吧,别总站着,茶水该凉了。”
沈珍珠依言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汤的清甜混着心头的暖意,在舌尖散开,让她脸上露出了久违的轻松笑容 —— 那笑容没有了之前的愁绪,像雨后的阳光,明亮又温暖。
稍作片刻,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发现日头已经西斜,便又起身道:“公子,时辰不早了,奴家去楼下厨房安排晚膳。您晚膳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么?”
“不用特意给我准备。” 朱槿摆了摆手,目光扫过一脸期待的王敏敏,笑着说,“你和敏敏看着安排就好,你们想吃什么就准备什么,不用管我。”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多安排三个人的份例,一会还有人来一同晚膳。多准备一些糕点。”
王敏敏好奇地抬起头,眨巴着大眼睛,手里还捏着那支粉绒花:“公子,是谁呀?”
朱槿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指尖划过她柔软的发丝,眼底带着几分神秘的笑意:“等会你们就知道了,是咱们的‘老熟人’,保证你们见了会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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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像是被谁悄悄拉上了墨色的帘幕,先是西边的霞光一点点淡去,接着暮色便如轻柔的薄纱,从街巷尽头漫过来,轻轻裹住了应天府的青石板路、挂着灯笼的店铺,连醉仙楼檐角的铜铃,都在暮色里晕出模糊的影子。
三楼的雅间里,早已点上了两支红烛。烛火跳动着,橘红色的光映在雕花木窗的缠枝纹上。
桌上的菜还没完全备好,青瓷盘碟只摆了两三样,倒是沈珍珠提前叮嘱厨房做的 “新奇糕点” 刚端上桌。
王敏敏早就按捺不住了,她坐在桌边,身子微微前倾,指尖已经碰到了双皮奶的白瓷碗边,冰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缩了缩手指,却还是偷偷用指尖蘸了点奶皮,刚要往嘴里送,就听见楼下传来伙计清亮又恭敬的招呼声:“世子殿下,楼上雅间请嘞!”
那声音透过楼板传上来,带着几分热闹的烟火气。
朱槿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闻言抬眼看向门口,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果然来了。
他早就料到,大哥收到彰德府那万亩棉田的田契,还有成衣工坊的地契,定然会立刻来找自己。而且,他还特意多备了常婉静的份例,知道大哥定会带着她一同来。
果不其然,门帘被伙计轻轻掀开,先走进来的是朱标。他换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袍,领口绣着一圈浅灰色的云纹,褪去了朝堂上穿的明黄色常服的威严,多了些寻常兄长的温和。
跟在朱标身后的是常婉静。她进门时目光先扫了一圈雅间,看到朱槿时,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还轻轻点了点头打招呼。
最后进来的是锦儿。她依旧垂着手,跟在常婉静身后,身上的青色宫装在烛火下显得有些素净。她目光快速扫过室内,先是落在朱标和常婉静身上,确认两人安好后,才看向朱槿,眼底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 。
朱槿坐在原位没动,只是对着朱标和常婉静微微颔首,心里却泛起一丝好奇:之前动手打了大哥的事,居然没传到常婉静耳中。
要知道,常婉静的脾气在应天的贵女圈里是出了名的护短,若是知道自己敢对她放在心尖上的朱标动手,就算自己住在皇宫里,她怕是也会拎着那柄常用的银鞭找上门来,非得跟自己讨个说法不可,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还能心平气和地跟着大哥来吃晚膳。
他哪里知道,这个消息是朱标亲自下令封锁的。
他心里藏着两层心思:一是对常婉静的愧疚;二是觉得丢人,自己身为世子,又是兄长,居然被弟弟打了,传出去会被朝堂上的大臣笑话。
“见过世子殿下,见过常姑娘。” 王敏敏和沈珍珠见朱标一行人进来,连忙起身行礼,声音清脆得像刚啄食的小鸟。
常婉静笑着走上前,伸手拉住两人的手腕,指尖的温度温和又柔软:“不用多礼,都是自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双皮奶和蛋糕上,眼睛瞬间亮了亮,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指着白瓷碗问:“这是什么吃食?看着倒精致,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常姐姐,这是公子教厨房做的!” 王敏敏立刻来了精神,拉着常婉静的手就往桌边带。
沈珍珠也笑着附和,还拿起一旁的银勺,轻轻舀了一勺双皮奶递到常婉静面前:“常姑娘,您先尝尝,里面加了您爱吃的蜜饯碎,甜而不腻,正好解腻。”
常婉静被两人拉着,很快就忘了其他,注意力全落在了眼前的新奇吃食上。
朱槿依旧安静地坐在窗边,看着几人热闹的模样,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等朱标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他才拿起桌上的银壶,手腕微倾,给朱标倒了一杯刚温好的雨前龙井。
“大哥,尝尝这茶,刚煮好的,还热着。” 朱槿把茶杯轻轻推到朱标面前,语气平和得像在聊家常,没有半点之前争执时的尖锐。
朱标拿起茶杯,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暖意顺着指尖慢慢传到心里。他抬眼看向朱槿,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
他张了张嘴,刚想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就被朱槿抬手打断了。
“大哥,先喝茶。” 朱槿笑着摇头,眼底的笑意像烛火一样温暖,“有什么话,等吃了晚膳再说不迟。珍珠已经去厨房催了,估计很快就能上菜。咱们兄弟俩,难得有机会安安稳稳地吃顿饭,别被其他事扰了兴致。”
朱标看着朱槿眼底真切的笑意,心里一暖,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轻轻点了点头,端起茶杯,慢慢喝了起来。茶汤的清甜在舌尖散开,冲淡了一路赶来的疲惫,也让他心里的那些复杂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