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开口说话,旁边的孙玉亭却先嚷开了,带着几分长辈的责备:
“少安啊!你这娃咋这么不晓事?咋能拖到这般时辰才回家,去县里学技术是好事,可也不能不管家里啊!
你“大”年纪多大了?地里的重活累活全压在他身上,你当儿子的……,看你家今年悕惶的,我都没借到点粮……”
“玉亭。大过年的……。”田福堂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看向少安,脸上带着笑“路上还顺当吧?”
润叶早提着那个小布兜跑到田福堂跟前,拉着他的胳膊晃了晃,脸上带着些许羞涩,又难掩回家的喜悦:
“大,路上好着呢,车也稳当。”
她扬了扬手里那个小布兜,“这是兰花姐给的,说是给咱家过年添点零嘴。”
说着,她像是才想起什么,从布兜里掏出那包用报纸仔细包好的“中华”烟,递到田福堂面前,“哦,对了,这烟是满银哥特意让我捎给您的。”
田福堂接过那包烟,入手的感觉就不一般。他撕开报纸一角,露出那崭新的烟盒,上面“中华”两个字赫然入目。
他的眼皮跳了一下,捏着烟盒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这烟……他只是在公社开会时,见县里来的大领导抽过一两回。
王满银不简单啊,如今竟能弄到这稀罕物,还有心送给他一包?这分量,这意味,让田福堂心里瞬间翻腾起无数念头,脸上却不动声色,只“嗯”了一声,将烟稳稳地揣进了棉袄内兜。
少安见田福堂收了烟,脸上笑意止不住,又上前寒暄了两句,便提起那个大布兜和自己的装书挎包,对田福堂说:“福堂叔,那您忙着,我先家去了。有嘛事言语一声。”
田家大婶还想留他吃饭,她是越看少安越欢喜,怕这十里八乡的后生,没有少安长得这么展扬,这么晓事的。
少安笑着婉拒了。他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孙玉亭,叫了声“二爸”,语气淡淡的,没什么温度,随即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自家那个方向走去。
孙玉亭被少安那一眼看得有些讪讪,又见他对自己如此冷淡,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再对比他刚才对田福堂的恭敬,以及递给田福堂的那包一看就极不寻常的烟,心里顿时像打翻了醋坛子,又酸又气,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身子都气得微微哆嗦起来。
烟锅在手里转着圈,嘴里嘟囔着:“这娃,学了几天文,就不认人了……”
田福堂没理他,手里捏着那包“中华”烟,掂量着,眼神深了些。
院坝上的风还在刮,卷着孩子们的笑闹声,混着远处传来的狗吠,把双水村的年味,搅得愈发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