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把双水村裹严实了。
少安背着装了书本资料的挎包,胳膊上挎着姐姐给的沉甸甸的年礼大布兜,踩着冻泥土路往家走。
脚下的路坑洼不平,冰碴子硌得鞋底发疼,他却走得稳当,笔挺的脊背更舒展,不再有扛着重担的紧绷感,步幅均匀,面带微笑。
“少安,回啦?”上头院坝中有人喊他。抬头看过去,是蹲在院坝口抽烟的田三叔朝他挥手,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嗯,三叔。”少安停下脚,脸上带着笑,“今从县里回来,下午还在姐夫家待了会儿。”
“看你这包,沉得很吧?”田三叔瞅着他胳膊上的布兜,“定是兰花那女子给你家捎的好东西。”
“都是些过年的吃食。”少安答得实在,又补了句,“您也早点回吧,天凉了。”
“这点风不算啥!听说你去县里学大本事去了?咋样,城里洋气吧?”田万好奇的问,带着庄稼人特有的好奇。
“主要是参加农业技术班,开阔眼界罢了。”少安用了句从书本上看来的词,语气平和。
他可不敢说在县里脱产复习的事,人性的复杂,不能去猜赌,姐夫王满说过,没有正式去读大学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从村路另一头几个端着簸箩的婆姨说笑着过来,听见动静也围过来。
金俊武的婆姨嗓门尖细:“哎呦,是少安!现在看着就是不一样了,比以前也文气了!学技术学的,以后能当村里技术员吗?”
另一个婆姨打趣道:“怕是跟着润叶一块儿,学了大本事,也是文化人了吧?刚还看见少安用自行车驮着润叶回少安脸上有些发热,好在暮色遮掩了窘迫。他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婶子们说笑了,润叶也在城里读书,我俩凑巧一块回来,可别乱咧咧,田支书怕不高学。
我也是去县里学些实用技术,咱农民不讲科学,可跟不上形势。怎么建设好国家……。”
孙少安木然发现自己很自然地用上了“形势”、“建设”这类词,这在以前是难以想象的。
婆姨们听得似懂非懂,但看他这沉稳有礼的样子,倒也不再开过火的玩笑,啧啧称赞着散去了。
来,你还别说,两人般配着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