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她过门第一天,喝的都是掺了野菜的稀粥和几个渗了高梁面的玉面饼。当时都觉得到了天堂。
过了门,她就把那小她十一岁的小叔子玉亭当儿子一样养着,支持男人供他读书,后来又张罗着给他娶了婆姨贺凤英。
玉亭成了家,没地方住,她和玉厚二话不说,把自家老窑让了出去,一家子先在村里东借西挤的挨了一年,最后才欠下一淌子债在村头挖了孔土窑。
这些年,玉亭光景过得烂包,她和玉厚哪回不是紧着自家裤腰带,偷偷摸摸地贴补?吃的、穿的,能省下一口、一件,都想着那边。
她是真把玉亭当自家娃看待,连带着对那不着调的弟媳贺凤英,也多是忍让,总觉得她年纪轻,不懂事。
可这次……想起前几天贺凤英冲到自家院坝撒泼打滚的那一幕,孙母心里就像堵了块冰疙瘩。那婆姨骂得那个难听啊,说他们联合外人欺负本家,骂玉厚没本事,骂她这个当嫂子的黑心肝……唾沫星子喷到脸上,手指头都快戳到鼻梁骨了。
她躲在窑里偷偷抹泪,不是委屈,是寒心。玉亭就站在院门口抽烟,连句硬气话都没有。
玉厚只是闷头拦在窑门口,由着她骂。少安又不在家,少平和兰香吓得躲在她身后。
要不是田福堂后来叫了民兵来,把耍横的贺凤英弄走,还不知道要闹成啥样。
“妈,你慢点,看滑。”少平在后面提醒了一句,伸手虚扶了她一下,把她从愣神中拽回来。
“哎,晓得。”孙母应着,把围巾又往紧裹了裹。雪花落在她眼睫毛上,凉丝丝的,她眨了眨眼。
“妈,二妈头上那个包,你说现在消了没?”兰香快走两步,凑到孙母身边,声音里还带着点后怕,又有点藏不住的解气。
“谁知道哩,”孙母叹了口气,“你福高叔那一下,怕是没留情。”
“该!”少平在后面恨恨地啐了一口,“谁让她这么无赖!哥要是在家,非锤死她不可!”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姐夫……姐夫要是在,估计也得收拾她。”
提到王满银,孙母心里那股憋闷才稍稍散了些。
这个被村里人背后嚼舌根说是“二流子”的女婿,自打兰花跟他好上之后,村里人背后都戳脊梁骨,说兰花嫁给个二流子,这辈子算完了。
可现在呢?谁不羡慕她呢?女儿住新窑,女婿有本事,家里的光景一天比一天强。
她女婿为了兰花,就像是变了个人。不,或许他本来就是这样,只是旁人没看出来。
她女婿本来就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让兰花过了好光景,连带着她这家,也像是枯树逢了春,一点点活泛起来。
兰花和王满银好上后,吃的、穿的、用的,兰花时不时就捎带回来些。
最让她男人孙玉厚念叨一辈子的,是王满银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门窗木料,让家里那孔新窑终于有了盼头。
还有少安去县城备学考大学的事,也是这女婿一手促成的……每次王满银上门,孙母都是怀着感激,把家里最好的吃食拿出来,恨不得把心掏出来侍候这个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