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片子密密匝匝地洒下来,落在黄土高原的沟沟峁峁上,积了薄薄一层。
风从东拉河那头吹过来,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像小刀子刮。
孙母头上包着洗得发白的旧头巾,挎着个盖了蓝布的花眼眼,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罐子村回双水村的土路上。
少平拉着妹妹兰香跟在母亲身后,两个人兴奋的在叽叽喳喳,说着今天在姐夫家的所见所闻,虽说没有吃饭,但零嘴可吃了不少,肚子都半饱了,两个娃娃都在感慨,“姐夫”真好。
“妈,我来提。”少平见母亲瘦小的身子,伸手就要接花眼眼。
“不用,你扶好兰香。”孙母往旁边躲了躲,脚下踩着草绳的棉鞋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响,“这雪看着厚,路上还滑得很。小心着走”
兰香紧紧攥着姐夫给她的几块水果糖,糖纸在兜里窸窣响,她仰着脸看母亲:“妈,姐夫家真暖和,姐的新窑比咱家新窑都亮堂。”
“嗯,”孙母应着,嘴角忍不住往上挑,“你姐嫁得好,你姐夫是个有能为的,还疼你姐。”
风顺着沟道刮过来,呜呜地像哭。孙母缩了缩脖子,却不觉得有多冷。
要搁往年,这天气,她万万不敢出门的,就算在家里,也会觉得会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肚里没食,身上衣薄,出门作死啊。
可今天,这大雪的天,她却是不怕的。那件夹了棉絮的粗布大袄厚墩墩地裹在身上,是兰花前阵子刚给她做的,针脚密实,棉花絮得匀称。
脖子上围着女婿王满银硬塞给她的毛丝围巾,虽然旧了,却挡风。
脚上是自己纳的千层底棉鞋,家里有布,有棉花,一家人都做了,自己也有。怕雪水浸湿,鞋帮外面紧紧缠着几圈草绳,走起来“沙沙”响。
“妈,你看这雪,明年麦子肯定收成好。”少平望着远处山峁上渐渐厚起来的白雪,像是看到了金黄的麦浪。
孙母没接话,心里却翻起了潮。她这辈子,以前就没跟“饱”字沾过多少边。这村里收成好不好都似乎与家里无关。
她下意识伸手探进提篮里,摸了摸一小布袋白面,还有用油纸包着、压在白面下的小半斤猪肉。白面边上,还有一包女婿说是给奶奶吃的,印着红字的糕点。
这些东西,沉甸甸地压在她臂弯里,却让她心里头格外踏实。
最主要的是,袄内口袋里那两张簇新的十元票子,被她用手绢包了又包,紧紧贴着肉。
这是女婿塞给她的,说是让她帮着喂上十来只鸡,等兰花坐月子时好用。
风呼呼地刮着,吹得路旁干枯的蒿草“呜呜”响。
孙母却把腰杆挺直了些,步子迈得更稳。她想起自己的出身,比孙玉厚家还要穷困恓惶得多,嫁过来前,甚至没吃过一餐真正的饱饭。
那年孙玉厚二十二,替人“吆生灵”走马帮,挣了几块响当当的光洋,加上家里有个裹了小脚、体弱多病的母亲,还有个正在念书的弟弟玉亭,屋里实在缺个操持的人,经媒人说道,才娶了她这个当时面黄肌瘦的穷苦人家女子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