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蛋的睫毛颤了颤,烧得迷迷糊糊的眼珠竟跟着陶知的动作转。
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原本攥成拳的小手慢慢松开,食指微微翘起,像是要去碰什么。
小满退到门边,示意阿竹把油灯往炕边移了移。
昏黄的光漫过狗蛋汗湿的额发,他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像只受了惊的小兽。
陶知却像听见了,抱着布娃娃爬过去,膝盖蹭过青砖也不觉得疼。
她爬到炕沿,小手悬在狗蛋额头上方,犹豫了片刻,终于轻轻覆了上去。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陶坛的裂纹里渗出一滴淡金色的液体,比晨露还透亮。
它坠在坛沿晃了晃,“啪”地落在地上,竟在青砖上晕开一圈微光。
那光纹弯弯曲曲,像双看不见的手臂,将两个孩子轻轻环住。
“妈妈......”狗蛋的声音细得像游丝,“灯灭了我不怕了。”
夜更深时,小满坐在灶前守灯。
陶知早蜷在她腿上睡熟了,小脑袋搁在她膝头,口水把青布衫洇出个小圆印。
泥铃在她袖中突然发烫,她展开掌心,那枚跟了她三年的泥铃还是老样子,裂纹像道凝固的闪电。
可墙上的影子却活了——
碎陶片在光影里飞旋,拼出顾微尘补房梁的背影,雨丝顺着她的发梢滴在焦痕上;拼出老木匠握着断柄木勺抹眼泪,说“我早该听你说话”;拼出陶知第一次在沙地上画“听得清”,歪歪扭扭的字迹比糖霜还软......最后所有影像汇集成一片陶原,中央坐着小小的陶知,周围悬浮的碎片不再发出呜咽,而是静静旋转,像在跳一支无声的舞。
一行字迹浮现在虚空里,笔锋清瘦,带着点修文物时特有的谨严:“她修的从来不是物,是我遗落的心。”
小满的眼泪砸在陶知发顶。
她终于明白,那缕在陶片里、在断簪上、在每道被倾听的裂痕里徘徊了三年的残念,此刻终于松开了手。
执尘之道不再是顾微尘的印记,它成了风,成了雨,成了每个愿意蹲下来听一听的人。
黎明来得静悄悄的。
狗蛋醒了,正抱着那只破布娃娃啃手指。
他妈妈红着眼睛要把娃娃拿走:“娘给你买新的,这旧的脏......”
“不!”狗蛋突然攥紧娃娃,烧退了的小脸绷得通红,“它知道我怕黑。”
小满站在院门口,看陶坛的裂口上凝着层薄晶,在晨光里泛着珍珠似的光泽。
那是泪吗?
她没问,只蹲下来把泥铃埋在槐树下。
土粒落进坑洞时,地面轻轻震颤,沙尘浮起又落下,拼出两个字——“安心”。
山风掀起她的衣摆,远处传来稚嫩的童声。
不知哪家的小娃娃正跟着母亲学唱那首古老的摇篮曲,调子歪歪扭扭,却比任何仙乐都清亮。
檐角的陶铃突然响了,声音轻得像叹息,又像低低的絮语——
这一次,谁都听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