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的风裹着槐花香掠过初语场青瓦,却裹不住山那边传来的哭嚎。
最先撞开竹篱笆的是个裹着靛蓝粗布裙的妇人,发髻散了一半,怀里的襁褓被她捂得发烫——后来小满才知道,那是病童的妹妹,一路哭哑了嗓子。
跟在她身后的老丈瘸着腿,膝盖上还沾着新泥,显然是直接从田埂上跪过来的:“求听裂者大人救命!
我家狗蛋烧了七日七夜,说胡话直喊’坛子里的奶奶掐我‘,药庐的老医正看了直摇头,说这病......这病带邪性!“
祠堂前晒着的残器被风掀得哐当作响。
小满正蹲在石阶上替陶知系歪了的虎头鞋,闻言手指顿了顿。
陶知正揪她的发尾玩,见她不动,便歪着脑袋去啃她耳垂,涎水把青布衫洇出块湿痕。
“您老起来说话。”小满伸手虚扶,没真用力。
老丈却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村东头祖坟的陶坛裂了道缝!
我们没敢动,可狗蛋的魂儿准是被那怨气缠上了!
求听裂者大人去赐福,哪怕摸一摸那陶坛......“
“赐福?”小满垂眼望着陶知肉乎乎的小手正试图抠她的酒窝,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雨,“三年前山北镇也求过’赐福‘,他们把陶知架在香案上,用红绸捆着她的手去按碑石。
陶知哭哑了嗓子,他们说‘听裂者就该受香火’。“她指尖轻轻点了点陶知后颈的软肉,小女娃立刻咯咯笑起来,”后来呢?
那户人家的病好了吗?“
老丈张了张嘴,额角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可......可陶知是地脉选中的听裂者啊!”
“地脉选中的是会疼的孩子,不是供人磕头的泥菩萨。”小满终于直起腰,陶知“呀”地扑过来要抱,她便顺势将人托在臂弯里。
小女娃的脚丫蹭着她腰侧,像团会呼吸的暖云,“我带陶知去,但不是去赐福。”
随行的弟子阿竹攥着药囊,走在青石板路上时鞋跟磕出细碎的响:“师父,您从前最厌这些神神怪怪的求告,说’把人当法器供着,比裂痕更伤人心‘。
今儿怎么......“
“因为陶知还不懂什么是‘治’。”小满望着怀里正揪她发绳的小女娃,晨光里陶知的睫毛投下蝶翼般的影子,“她只知道——有人冷,就得抱一抱。”
病宅的门帘刚掀起,寒意便裹着腐木味扑了满面。
正屋中央的供桌上,那只陶坛裂得触目惊心。
裂纹从坛肩直贯坛底,像道狰狞的疤,缝隙里渗出的黑气缠着灯芯,把火苗染成诡异的青紫色。
病童狗蛋蜷在土炕上,小脸红得像要烧起来,额头搭的湿帕子早没了温度,正滴滴答答往枕头上渗水。
“都出去。”小满把陶知放下来,小女娃立刻摇摇晃晃往窗边爬。
阿竹要拦,被她用眼色止住,“把符纸和香炉都撤了。”
“师父!”阿竹急得声音发颤,“那黑气......”
“那不是邪祟。”小满蹲下来,看着陶知正扒着窗沿够一只破布娃娃。
娃娃的左眼是颗掉了漆的铜扣,右眼空着,棉絮从补丁里钻出来,像朵开败的云,“是委屈。”
陶知终于够到布娃娃,小身子歪歪扭扭坐直,把娃娃抱在怀里。
她的手指抚过娃娃缺眼的位置,嘴里哼起含混的调子——那是初语场的老厨娘哄她睡觉时唱的摇篮曲,“月光光,照地堂......”
土炕上的动静比风还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