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微尘在枣树上坐了半夜。
黎明时,她听见村里传来动静——老妪家门前围了七八个孩子,最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攥着个缺了嘴的瓷杯。
老妪坐在门槛上,手里捧着那只破碗:“阿福,你试试把耳朵贴在裂盆上。”扎羊角辫的女孩把耳朵凑过去,突然瞪大眼睛:“它说......它说昨天晒得太久,头晕!”孩子们哄笑起来,老妪却认真点头:“那明儿起,咱们晒完陶具就给它们盖块湿布,成不?”
顾微尘悄悄退到村外。
她望着晨雾里的炊烟,忽然想起初穿来时,被家族丢在乱葬岗的那个夜晚。
那时她攥着半块碎玉,想着“这玉裂了,但纹路里还藏着雕工的手温”,而如今——她望着自己的掌心,那里还留着红泥的淡痕——原来最钝的凡尘根,反而能听见最真的声音。
她继续北行,第三日午后,天突然阴了。
顾微尘正寻避雨处,山涧传来轰鸣——山洪暴发了!
她看见前方有个穿月白裙的身影往山洞跑,是小满。
顾微尘想喊,却被急流的声音盖过。
她跟着冲进山洞时,小满正举着火折子照洞壁——上面布满岩画,最中央那幅让她呼吸一滞:一个女子跪地捧陶,头顶悬着光网,和她道基里的纹路一模一样。
“执尘者......”小满轻声念出画旁的古字,泥铃突然剧烈震动,撞在洞壁上发出清响。
顾微尘顺着泥铃指向望去,岩画下方的碎石堆里,有块拇指大的石头泛着幽光。
小满拾起来,发现那石头内部有细若游丝的脉络,像陶土烧裂前的纹路。
她咬破指尖,血珠滴在石上,岩画突然亮了——所有人物的眼睛都睁开了,黑黢黢的瞳孔里映着小满的脸。
“我们一直在等......”
顾微尘没听清后面的话,因为雷声炸响,山洪的声音更近了。
她拉着小满往洞深处躲,却见小满把石头裹进贴身布巾,眼底闪着光:“这是陶核结晶,得交给下一个能听见它的人。”
雨一直下到后半夜。
顾微尘找了座野庙歇脚,裹着湿斗篷靠在神像腿上。
迷迷糊糊间,她梦见自己站在敦煌莫高窟里,手里拿着现代的修复刀,正对着飞天壁画的裂缝。
可当她凑近,壁画里的飞天突然转头,眼尾的金粉簌簌落下,嘴唇动着:“不必修我,带我的痛去活着。”
她惊醒时,雨还在下。
顾微尘摸向行李,触到一团软乎乎的东西——测脉陶芽的蒴果全发芽了!
嫩绿色的藤蔓穿透布袋,根系扎进泥地,每片叶子上都浮着细细的纹路。
她借着火折子光看,突然笑了——那是她穿越以来走过的路线图,从乱葬岗到十七村,从红崖到西村,每道弯都不差。
次日清晨,庙祝来打扫时,惊得差点摔了扫帚——庙前空地上,一圈矮矮的陶树正随风摇晃,每片叶子都像张开的手,轻轻拍着空气,仿佛在替过往行人数着步数。
顾微尘摸了摸其中一片叶子,转身向北。
她知道,再走七日,就能望见当年家族所在的城池。
城墙上的砖,该有三十年没修了吧?
她想着,嘴角扬起极淡的笑——这次,她不是去修复什么,而是去听听,那些曾把她当废物扔掉的人,现在又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