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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裂缝里长出的不是草,是话(2 / 2)

顾微尘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没慌乱,反而从布囊里取出土纸,铺在沙字旁,用炭笔一笔一画描摹。

末了,在沙字下方添了一句:“现在有光了。”

那夜她没合眼。

天快亮时,山风突然变了味道——不再是腐土的腥,而是带着松针的清。

她抬头,见整片山坡浮起淡淡白雾,雾中影影绰绰有人形,排着队往矿洞口走。

每人手里都捧着块发光的碎石,走到她跟前时,便轻轻放进她脚边的陶碗里。

最后一个人影走到她面前时,雾气突然凝实了些。

那是个青年矿工,工装裤上还沾着矿渣,左脸有道疤,和她在山脚下捡到的矿工遗物里,那枚带血的铜扣,弧度分毫不差。

他望着她,嘴唇动了动,没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便消散在晨雾里。

陶碗里的碎石发出暖黄的光,渐渐聚成一颗鸽蛋大的晶核。

顾微尘伸手碰了碰,温度像晒了半日的土炕,烫得她眼眶发酸。

“该走了。”她对着晶核说,像是在和谁告别,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此时的青禾村,小满正攥着一只空白纸鸢发呆。

纸鸢是邻村用信鸽送来的,竹骨还带着新砍的青竹香,可纸面雪白,半个字都没有。

她把纸鸢浸进井里。

玉珠的光透过水面,在纸鸢上漫开一片涟漪。

字迹慢慢显出来,是用炭笔写的,笔画粗重,像急着要说完什么:“我们村子没人了,但锅还热着。”

小满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知道那个村子——上个月闹了瘟疫,最后一个老人咽气前,让来送药的道士带话,说灶上还煨着南瓜粥,等孩子们回来喝。

“阿福!”她扯着嗓子喊,“去把西头晒谷场的竹篾搬来!

阿花!

把你阿婆的彩线拿来!“

当夜,青禾村的孩童们折了百只新纸鸢。

每只纸鸢上都系着一张土纸,写满琐碎的日常:“今日晒了棉被,有太阳的味道”“小狗偷吃了饼,被阿公拍了屁股”“阿婆讲了个笑话,说月亮是个大烧饼”。

天刚亮,百只纸鸢便乘着晨风飞了出去。

它们越过荒野,掠过枯河,最后停在那个无人村落的房顶上。

纸鸢上的土纸被风吹落,飘进敞开的灶房,落在还温着的南瓜粥旁。

当夜,青禾村的井底玉珠突然轻颤。

小满跪在石坛前,把耳朵贴在玉珠上,听见极轻的一声“嗯”,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轻轻应了句“知道了”。

她的眼泪“啪嗒”砸在石坛上。“你们没被丢下,”她对着玉珠说,声音哑得厉害,“只是换了个方式活着。”

顾微尘启程南下那日,路过一处废弃驿站遗址。

断墙根下的柱础石上,搁着只缺了右耳的陶罐。

罐里积着半罐雨水,映着月亮,像面碎了又被糊起来的镜子。

她本想绕过,丹田那根金线却突然轻颤——罐里的雨水倒影中,竟叠着数百张面孔。

有穿粗布短打的庄稼汉,有插着银簪的小媳妇,有留着总角的孩童,嘴唇都在开合,却发不出声。

她取出测脉陶芽——这是用裂谷石缝里的野芽培育的,能感知地脉波动。

陶芽的叶片刚碰到水面,便自行卷成小筒,尖端直指向罐底的淤泥。

顾微尘蹲下身,指尖探进淤泥。

触到硬物的瞬间,前世的记忆突然涌来:敦煌莫高窟某窟的壁画角落,有一行极小的题记,是画工用金粉写的:“癸未年七月初九,吾女满月,未能归。”

她的手剧烈颤抖。

从淤泥里掏出的,是块焦黑的木片,上面的纹路和那行题记的笔锋,竟如出一辙。

“是未寄之信。”她对着陶罐低语,声音发颤。

那些叠映的面孔,那些张合的嘴唇,原来都是历代无名者,把没说出口的话,刻进了器物里,埋进了泥土里,等着有人来“拆封”。

她把木片贴在心口,能感受到上面残留的温度,像极了母亲抱孩子时的体温。“我收到了。”她对着陶罐说,眼泪砸在木片上,“我收到了。”

罐里的雨水突然沸腾,蒸腾成白雾。

雾里响起此起彼伏的“谢谢”,有苍老的,有年轻的,有清脆的童音,像一场迟到百年的合唱。

顾微尘抬头,见远方山巅的第一缕晨光,正穿透云层,照进千年闭合的地脉主穴。

那光太亮,她眯起眼,却还是看清了山脚下的路——延伸向一片灰白的荒漠,当地人叫它“死心原”。

她摸了摸腰间的陶笛,笛身上的“执尘”二字,被山风磨得更圆了些。

“死心原么?”她对着风笑了笑,抬脚向前,“那我更要慢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