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微尘站在临时搭起的木台前,指尖抚过案上三件物什:北地修士用兽皮绘制的地脉残图边角卷起,南来雨滴封在琉璃瓶里泛着幽光,小满连夜送来的树脂封囊还带着体温——囊内声纹震动的余韵,隔着布料都能触到细微的麻痒。
她深吸一口气,胸臆间传来熟悉的钝痛——那是凡尘根运转时特有的灼烧感,像被砂纸反复打磨的旧玉。
前世修复青铜器时,她总说“锈色是时光的刻章”,此刻倒觉得这副残破灵根,倒比那些所谓天灵根更像件待修的古物。
陶炉是从山民家里借来的,炉身布满茶渍般的褐色纹路,炉底刻着“陈记烧坊”四个模糊的小字。
她将三件物什依次投入炉中,没有引火诀,只是垂眸凝视,任由心跳声在耳畔放大——咚,咚,咚。
这是她在现代修复室养成的习惯,用稳定的心律代替计时器,确保每一步操作都精准如钟表齿轮。
混合粉末在炉内翻涌时,她忽然想起《匠录》里那句“执尘者,执万物之序也”。
指尖蘸取泛着银芒的粉末,她蹲下身,在泥地上画下第一道弧线。
不是修真界常见的灵纹,也不是符篆,而是根据声纹共振原理延伸出的曲线——每个拐点对应着雨滴里老者的叹息,每条分叉藏着树脂封囊里海生的呜咽。
“啪。”
陶炉突然发出清响。
顾微尘的指尖悬在半空,粉末簌簌落在未完成的弧线末端。
第二声,第三声,像是有人用竹筷轻敲瓷碗。
她抬头时,炉壁的裂痕里钻出一抹嫩绿,叶片边缘还沾着炉灰,却倔强地向上舒展——和陶笛幼苗的纹路分毫不差,连叶尖的小卷都如出一辙。
“是孪生。”她低笑一声,指腹轻轻碰了碰新芽,叶片立刻舒展成小扇状,贴在她掌心。
凉意顺着脉络爬进血脉,画面在识海炸开:破碎的城墙下,一个穿葛衣的匠人正用草绳捆扎断裂的石柱,他腰间的工具箱上,“执尘”二字被磨得发亮。
“原来你是测脉仪。”她喃喃,将叶片贴在眉心。
刹那间,地脉的脉动如潮水涌来——不是灵力的狂暴,而是无数细微的震动,像千万人同时呼吸,又像旧书被翻动时纸页的轻响。
与此同时,二十里外的小山村,小满正带着七个孩童围在枯井旁。
她的手在陶埙上微微发抖,这是阿芽临走前塞给她的,说“这东西认心”。
此刻日头正毒,井边的青石板晒得发烫,孩子们捧着粗陶碗,水面映出他们泛红的耳尖。
“阿满姐,水怎么在抖?”扎羊角辫的小豆子突然开口,碗里的涟漪正中央,浮起个戴斗笠的老人轮廓。
小满深吸一口气,将陶埙凑到唇边。
她没学过吹奏,只是让气息自然漏进吹孔——像从前给生病的奶奶顺气,像给受惊吓的小猫梳毛。
埙声裹着山风漫开,低缓得近乎叹息。
小豆子的碗里,老人的皱纹清晰了;扎红头绳的二丫那边,出现个奔跑的少年,腰间挂着铜铃;最边上的虎子,水面映出个妇人,手里的梭子正穿过经线。
“他们是......”虎子的声音发颤。
“是那些被忘记的人。”小满蹲下来,和孩子们平视,“我阿爷说,人真正的死,是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也忘了。
现在,我们记得。“
孩子们的眼睛亮了。
小豆子第一个把碗里的水倒进井里,水面炸开细小的光粒;二丫跟着倒,虎子也倒,七碗水溅起的涟漪在井底交汇,薄晶般的光芒突然从井壁渗出,藤蔓顺着井沿疯长,开出雪一样的白花。
花瓣落在小满发间,她摸了摸陶埙,突然发现埙体温度变了——不再是凉的,而是像被捂了很久的暖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