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龙岭的风裹着沙粒打在脸上时,顾微尘正将最后一件残器摆好。
锈剑插在东边,对应地脉震波的高音区;裂镜搁在西侧,承接低音的回响;树脂封囊放在正中央,那里是地脉断裂最严重的地方。
她数着步数后退,每一步都精确到三寸——前世修复青铜器时,测量碎片位置的习惯,在这异世竟成了最趁手的工具。
盘膝坐下时,她的膝盖压到一片碎陶。
那是从陶炉里掉出的,边缘还留着烧过的焦痕。
她没在意,闭目时,测脉仪的叶片在眉心发烫,地脉的震动透过脚底传来,像无数根细针在扎——不,更像被虫蛀的古琴,弦断了大半,剩下的几根还在勉强鸣响。
她开始校准。
第一天,调整锈剑的角度,让它的嗡鸣与地脉的震颤频率重合;第二天,用裂镜反射月光,将月辉的清响导入断脉;第三天,捏碎树脂封囊,让海生的声纹融入地脉的缝隙......第七夜,星子坠得很低,她的指尖渗出血珠——这是凡尘根超负荷运转的征兆。
但她能感觉到,地脉的震动不再杂乱,像被重新编好的琴弦,正发出统一的嗡鸣。
“咔。”
第一声裂痕弥合的轻响,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格外清晰。
顾微尘睁眼时,东边的裂痕正渗出青光,像有人用玉髓填补陶片的缺口。
第二道,第三道......她数到第八道时,天地突然暗了下来。
星河倒悬,云絮凝固成静止的浪,风停在半空,连呼吸都变得缓慢。
一道无形之音扫过四方,不是任何乐器能发出的,更像大地本身在歌唱——从北地的雪原到南国的海,从深山的古寺到渔村的桅杆,所有存在过的声音都在共鸣。
青禾在海边跪了下来。
她的声纹网正发出蜂鸣,海面映出的不再是自己的倒影,而是万里山河的轮廓,每道河流都在发光,每座山脉都在震颤。
她认出那是《裂语谱》里描述的“大地本音图”,传说只有地脉完整时才会显现。
小满怀中的陶埙突然飞了起来。
它悬在井口上方,表面的刻痕流动着金色光纹,最后拼成两个字:“归律”。
孩子们仰着头,看花瓣裹着埙体盘旋,像在跳一支古老的舞。
顾微尘望着渐亮的天色,正准备收捡残器,脚下的大地突然传来震动。
不是地动山摇,而是千万种声音叠在一起,有老人的咳嗽,少年的笑声,母亲的哼歌,渔夫的号子,用不同的方言,不同的语调,齐声说:“修脉的人,回来了。”
她僵在原地,低头时才发现那些残器不知何时移了位——锈剑、裂镜、树脂封囊......组成一个巨大的圆环,她正坐在圆心。
测脉仪的叶片在掌心舒展,传来画面:无数道微光从残器里飘出,汇入地脉的裂痕,像千万只萤火虫修补破碎的网。
“原来......”她喉咙发紧,“不是我在修复地脉,是这些残器里的记忆,在借我之手回家。”
晨光漫过断龙岭时,她弯腰拾起那片碎陶。
陶片内侧刻着一行小字,被炉火烧得模糊,但还能辨认:“执尘第四十七代,陈三斤,修此炉于大宁二十三年。”
“我不是回来的。”她将陶片贴在心口,转身走向山脚下的小路,“我是第一次,真正出发。”
山风掀起她的衣摆,吹落肩头一片新绿。
那是测脉仪的叶片,正顺着风势飘向远方——那里有座被遗忘的古城,城墙缝隙里,隐约传来陶埙的低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