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军的中军帐外,梧桐树的叶子被秋风扫落,卷着地上的尘土撞在营寨的木栅栏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极了人心底的私语。刘贾攥着半块啃剩的麦饼,饼渣从指缝漏下来,落在绣着“刘”字的锦缎护腕上——那是宗室将领的标识,如今却像块烙铁,烫得他坐立难安。帐内已挤满了披甲的宗室子弟,每个人的脸色都比甲胄上的锈迹还要沉。
“诸位都听到了吧?”刘贾把麦饼狠狠掼在案上,陶碗里的米酒溅出半盏,“前营的兄弟说,昨儿戚夫人的侍女去给主公送汤,路过演武场时,故意扬着嗓子说‘如意公子将来定是成皋城主’——这是把我们这些宗室当瞎子糊弄吗?”
坐在末位的刘泽猛地拍了下桌子,他腰间的玉珏碰撞出清脆的响声,那是汉高祖刘邦亲赐的宗室信物。“何止是糊弄!”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鬓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我今早去查粮草账,发现给前锋营的甲胄补给,竟有三成被调去了戚夫人的亲兵队!理由是‘保护公子如意的安全’——刘如意才几岁?需要用百炼精钢甲来护着?”
帐内顿时炸开了锅。刘姓宗室将领们大多是刘邦的旁支,靠着宗法礼制才在军中占据一席之地,太子刘盈的嫡长子身份,正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基。若废长立幼的戏码成真,别说军中的地位保不住,回到封地怕是也要被地方官拿捏——谁会给一个失了宗法庇护的宗室好脸色?
“堂兄,您得拿个主意啊!”一个年轻将领急道,他是刘贾的亲侄子,三个月前才因“宗室子弟”的身份补了个校尉,此刻急得额头冒汗,“我麾下的士兵都在问,要是将来刘如意继位,咱们这些‘老骨头’会不会被清算?昨夜有三个老家带来的亲兵,偷偷收拾了包裹,说要先回沛县避避风头!”
刘贾的脸色更沉了。他想起三天前,自己去给刘邦请安时,撞见戚夫人正拿着一柄镶嵌宝石的匕首,手把手教刘如意练字,那匕首的鞘上刻着“如意”二字,分明是宗室特制的仪仗器物。当时刘邦就坐在旁边,笑着说“我儿有帝王相”,丝毫没注意到站在门口的他,那笑容像根针,扎得他后颈发麻。
“宗法礼制,岂能说废就废?”刘贾站起身,腰间的佩剑撞到甲胄,发出沉闷的响声,“当年高帝(刘邦)起义时,在芒砀山斩蛇立誓,说要‘复三代之礼’,嫡长子继承制就是根基!刘如意是幼子,又是庶出,凭什么越过太子?戚夫人想母凭子贵,也得问问我们这些宗室答不答应!”
“可主公的态度……”刘泽迟疑道,他昨天在军帐外等了两个时辰,才等到刘邦从戚夫人帐中出来,衣衫上还沾着妇人的香囊,见了他只淡淡瞥了一眼,说“宗室子弟近日训练松懈,该严加管束”,连半句关于流言的话都没提。
这句话像盆冷水浇在众人头上。是啊,刘邦的态度才是关键。宗室将领们虽握着部分兵权,但终究要看主公的脸色行事。若刘邦铁了心要废储,他们这些人闹得再凶,怕也只是螳臂当车。
“依我看,主公是被戚夫人迷昏了头!”一个红脸膛的将领猛地站起来,他是刘邦的远房堂兄,当年跟着刘邦从丰邑起兵,胳膊上还留着鸿门宴时替刘邦挡刀的伤疤,“前天攻城,我部损失了三百弟兄,求主公增派援兵,他竟说‘先顾着如意的护卫队’——这叫什么话!我们的命就不是命?”
这话戳中了所有人的痛处。近几日攻城,宗室将领率领的队伍总是被派去最危险的地段,而戚夫人的心腹营却守着粮草最充足的后营,美其名曰“保护军需”。士兵们私下里早就怨声载道,昨天还有个老兵在箭雨中哭喊“为刘家打了半辈子仗,到头来还不如一个黄口小儿金贵”,这话像瘟疫一样在军营里蔓延,谁听了心里都不是滋味。
“这样下去不行。”刘贾踱到帐门口,望着远处戚夫人帐顶飘起的五彩锦幡——那是只有正室才能用的仪仗,如今却被戚夫人僭越使用。“从今日起,各营宗室将领统一行动:训练时按章程来,绝不多出一分力;攻城时只守不攻,就说‘兵力不足,需等主公调令’。”
“这是……要逼宫?”刘泽倒吸一口凉气,他虽不满,却没想过要公开与刘邦叫板。
“是逼他清醒!”刘贾的声音斩钉截铁,“我等在帐外立誓,若主公执意废长立幼,就联名上奏,请各地宗室藩王来评理!丰邑、沛县的老家还有上万宗室子弟,我就不信主公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帐内的宗室将领们面面相觑,最终纷纷抱拳:“愿听堂兄号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