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像长了腿,当天下午就传遍了整个军营。宗室队伍的训练场上,士兵们懒洋洋地举着矛,刺向靶心的力道连平日的三成也没有。负责督查的将领佯装没看见,背着手在旁边踱步,嘴里哼着沛县的小调,那散漫的样子,连路过的平民夫役都看直了眼。
攻城的号角吹响时,往日里第一个架云梯的宗室营,今天却磨磨蹭蹭地落在最后,等他们慢悠悠地把云梯架到城墙边,城头的守军早就换了一波岗。刘邦站在高台上看得真切,脸色铁青地问身边的夏侯婴:“刘贾他们搞什么鬼?”
夏侯婴苦笑着拱手:“主公,怕是……流言的事,他们心里有疙瘩。”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补充,“今早巡查时,听见士兵们在唱新编的歌谣:‘嫡子不如幼子娇,宗室不如美人笑,流血流汗为谁忙?不如回家种黍苗’——这士气,怕是很难再像从前那样用了。”
刘邦猛地攥紧了栏杆,指节泛白。他不是没听过流言,只是懒得理会。在他看来,宗室将领们就是小题大做——废不废储是他刘家的家事,这些旁支宗亲凭什么指手画脚?戚夫人温柔解意,刘如意聪明伶俐,比木讷的刘盈顺眼百倍,难道立个合心意的继承人,还要看别人的脸色?
“一群鼠目寸光之辈!”刘邦冷哼一声,转身下了高台,“传我命令,明日攻城,宗室营若再敢消极怠战,就把他们调去挖战壕,什么时候挖通成皋城外的护城河,什么时候再回营!”
命令传下去,宗室营里反而爆发出一阵冷笑。刘贾当着传令兵的面,慢悠悠地戴上头盔:“挖战壕就挖战壕,总比替别人的儿子卖命强。”士兵们跟着哄笑起来,笑声里满是嘲讽,连最忠厚的老兵都咧着嘴,眼神里却没半分笑意。
成皋城头上,天宇正听着间谍传回的消息,指尖在城砖上轻轻敲击。他身边的陈平展开一幅新绘制的敌军布防图,宗室营的位置被标上了醒目的灰色——代表“中立观望”。
“主公,刘贾他们真能顶住刘邦的压力?”陈平有些担心,“挖战壕虽是苦役,但真逼到份上,宗室将领未必敢彻底撕破脸。”
天宇望着城外宗室营的方向,那里的炊烟比往日稀了许多,显然连伙夫都提不起劲。“他们不是在跟刘邦较劲,是在跟自己的命较劲。”天宇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宗法是他们的护身符,一旦护身符碎了,他们比谁都清楚下场。”
他顿了顿,看向刘邦主营的方向,那里的灯火依旧明亮,却透着一股孤家寡人的冷清。“刘邦以为靠强权就能压下所有不满,却忘了,他脚下的江山,一半是靠宗室的血铺就的。如今这些血结成了冰,冻住了军心,也冻住了他最后的胜算。”
夜色渐深,宗室营的帐篷里亮起了零星的灯火,却没人像往常那样聚在一起喝酒议事。刘贾独自坐在帐中,摩挲着高帝亲赐的玉印,印上的“刘”字被体温焐得温热。帐外传来士兵们低低的交谈声,说的是家乡的收成,是家里的妻儿,再没人提攻城,没人提战功——斗志这东西,就像指间的沙,一旦开始漏,便再也握不住了。
刘邦军的阵营里,这种沉默的懈怠像潮水般蔓延。负责巡逻的士兵脚步拖沓,守城的弓箭手对着天空放空箭,连戚夫人派来鼓舞士气的歌女,弹唱的曲子都透着敷衍。唯有成皋城头的灯火,亮得愈发坚定,像一双冷静的眼睛,注视着这场因猜忌与疑虑而逐渐瓦解的闹剧。
天宇知道,持久战的目的已经达到。当一支军队的宗室核心开始动摇,当最该卖命的人选择消极,就算有再多的粮草、再锋利的兵器,也不过是堆等着生锈的废铁。
他转身走向城楼深处,留给陈平一个冷冽的背影。“告诉间谍,继续盯着宗室营的动向。”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好戏,才刚刚开场。”
城外的风还在吹,卷起宗室营散落的旗帜,像一面面无力挥舞的手掌。军营里的鼾声渐渐响起,比往日更早,也更沉,仿佛连睡眠都成了逃避现实的唯一方式。而这沉睡的军心,一旦醒来,迎接刘邦的,只会是更彻底的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