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翟临时治所的堂内静得能听见香炉里沉香燃烧的噼啪声。郦食其站在堂中,花白的胡须随着说话的节奏轻轻颤动,他将刘邦的国书双手捧过头顶,声音透着刻意拿捏的恳切:“将军平定韩地,威声远震,我主刘邦深为敬佩。今项羽逆天而行,弑杀义帝,天下共愤,正是群雄并起讨逆之时。我主言,若将军肯出兵夹击楚军,战后颍川郡全境尽归将军所有,赋税三年全免,我主愿与将军约为兄弟,共分天下,永不相负!”
他说罢,目光灼灼地盯着上首的天宇,期待着对方露出动容之色。颍川郡物产丰饶,人口稠密,是中原腹地的膏腴之地,刘邦肯拿出这块地盘作为筹码,足见诚意——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天宇端坐堂上,玄色常服的袖口绣着暗纹,在晨光中若隐若现。他没有立刻接国书,只是指尖轻轻叩着案几,那节奏缓慢而均匀,像在掂量郦食其话里的分量。堂下的韩信与张良垂手侍立,目光沉静,谁也没有插话。
“郦先生远道而来,辛苦了。”天宇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堂内每个角落,“请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韩地的毛尖,虽比不得蜀地的蒙顶,但也有几分清冽。”
他抬手示意侍从给郦食其看座,全然不提国书与盟约的事,仿佛郦食其刚才那段慷慨陈词只是寻常寒暄。郦食其心里微沉,暗道这天宇果然难缠,却也只能依言坐下,接过侍从递来的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才发现自己掌心竟有些发凉。
“将军谬赞了。”郦食其呷了口茶,将话题拉回正轨,“我主深知韩地初定,将军需安抚民心,然眼下正是破楚的良机。项羽在彭城虽号称有四十万大军,实则抽调了三成兵力围困荥阳,若将军从韩地出兵,直捣彭城侧翼,楚军必首尾不能相顾,此乃天赐之功啊!”
“天赐之功?”天宇笑了笑,拿起案上的韩地舆图,手指在颍川郡的位置轻轻一点,“郦先生可知,颍川郡如今在谁手里?”
郦食其道:“自然是楚军所占,项声率三万兵驻守许昌,乃是项羽的亲族。”
“既如此,”天宇抬眼看向他,目光锐利如刀,“刘邦主公让我去攻项声,等于让我以新定之韩地,去硬撼楚军的嫡系精锐。若我损兵折将,即便侥幸拿下颍川,又有何力气守住?到时候怕是‘赋税三年全免’要变成‘为他人作嫁衣’,郦先生觉得,我会做这赔本的买卖吗?”
郦食其心头一紧,没想到天宇竟把账算得如此清楚。他定了定神,又道:“将军多虑了!我主已备下五万石粮草、两千副甲胄,不日便可送到韩地,助将军扩军。届时汉军从荥阳出兵牵制,将军只需袭扰楚军后方,不必与项声死战,岂不两全?”
“袭扰?”天宇放下舆图,语气里带了几分似笑非笑,“郦先生这话说得轻巧。项声是项羽麾下少有的悍将,其部皆是淮北子弟,战力凶悍。我若仅派小股部队袭扰,无异于以卵击石;若举韩地之兵倾巢而出,万一荥阳的汉军按兵不动,我岂不是成了项羽的活靶子?”
他顿了顿,声音转沉:“先生久在刘邦主公麾下,当知楚汉战局胶着。项羽虽暴,其麾下龙且、钟离眜皆是百战之将,汉军在荥阳几次突围都未能成功,如今却要我韩地这刚站稳脚跟的新力军去‘夹击’,恕我直言,这更像是让我去当炮灰啊。”
郦食其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没想到天宇不仅不接诱饵,反而直接点破了汉军的窘境。他强笑道:“将军此言差矣!汉军与楚军相持半年,早已摸清楚军虚实,只要将军肯出兵,我主必有呼应。再说,将军与项羽素有嫌隙,若让楚军腾出手来转头攻韩,将军觉得韩地能守住吗?”
这话带着几分隐晦的威胁,堂内的气氛顿时一紧。韩信的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张良则微微蹙眉,看向天宇的反应。
天宇却依旧神色不变,甚至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缓缓道:“郦先生这话说到点子上了。项羽的确强势,我也的确不想与他为敌,但这不代表我就要依附汉军。”
他向前倾了倾身,目光扫过郦食其:“韩地初定,百姓刚从战火中喘口气,我若贸然卷入大战,民心必乱。所以,我可以明说——韩地愿保持中立,绝不助楚为虐,绝不让楚军借道韩地攻汉,这是我的底线。”
郦食其眼睛一亮,刚要开口,却被天宇抬手制止。
“但要说联汉击楚,”天宇的声音陡然转冷,“恕我不能答应。韩地的兵,是用来保境安民的,不是用来替别人拼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