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城的角楼已能闻到硝烟的味道。
魏王咎站在城楼最高处,扶着冰凉的垛口往下望,城外密密麻麻的楚军大营像铁桶般箍着城池,连飞鸟都难钻出缝隙。他身上的王袍沾着油渍和尘土,曾经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须发此刻乱糟糟地贴在额前,唯有那双眼睛,还残存着一丝不甘的锐利。
“陛下,西城门又被撞了三下,门轴快松了!”内侍总管连滚带爬地冲上城楼,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楚军的撞车换了新木柱,再撞几下……怕是守不住了!”
魏王咎没有回头,目光死死盯着城南——那里曾是大梁最繁华的“金市”,如今只剩一片焦黑的废墟。楚军攻破外城时,放的第一把火就烧在了这里,火光映红了半边天,连护城河的水都被烤得发烫。
“还有多少粮?”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粮仓……只剩最后三座了。”内侍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昨日给守城士兵分了最后半块饼,今日……今日只能煮皮甲充饥了。”
皮甲煮来腥臭难闻,根本难以下咽,可现在连这东西都快没了。城楼上的士兵大多面黄肌瘦,甲胄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握着长矛的手不住颤抖,与其说是在守城,不如说是在强撑着最后一口气。
魏王咎闭上眼,脑海里闪过三个月前的景象——那时楚军还未兵临城下,大梁城内车水马龙,金市的绸缎铺前挤满了挑选布料的贵女,酒肆里传来文人的唱和,城外的农田里,农夫正赶着牛耕地……短短三个月,一切都成了泡影。
“不能就这么完了。”他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去,把国库里最后那箱珠宝抬来。”
内侍愣了愣,连忙应声跑去。片刻后,两名侍卫抬着一口沉重的木箱登上城楼,打开时,里面的珍珠玛瑙、翡翠玉佩在残阳下闪着惨淡的光——这是大梁最后的家底,是他原本打算留给太子的“应急之物”。
“传召张都尉。”魏王咎下令。
张都尉是大梁最擅长潜行的将领,曾在楚营当过长史,熟悉楚军的布防。他很快登上城楼,甲胄上还沾着血污,显然刚从城头厮杀下来,单膝跪地时,动作都带着踉跄:“陛下,臣在。”
“你看这些。”魏王咎指着木箱,“带着它们,突围去齐国,找齐王建。告诉他,只要齐国肯出兵救大梁,我愿割让淮北三城,再把睢水以南的良田尽数奉上。”
张都尉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陛下!淮北三城是大梁的屏障,割出去……”
“不割,我们连今天都活不过去!”魏王咎打断他,声音带着压抑的嘶吼,“告诉齐王建,楚军破城后,下一个目标就是齐国的薛邑,唇亡齿寒的道理,他该懂!”
他从木箱里拿出一枚刻着“魏”字的玉印,塞进张都尉手里:“这是兵符的一半,另一半在太子手里。告诉他,只要齐军渡过济水,我立刻让太子把另一半送去,淮北三城的户籍、舆图,我也让人备好,就在东城门的密库里,他随时可以派人去取。”
张都尉紧紧攥着那枚冰凉的玉印,指节泛白。他知道此行凶险——楚军围城三月,连只苍蝇都难飞出,更别说带着一箱珠宝突围。可看着魏王咎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城楼下越来越近的楚军撞车,他咬了咬牙:“臣……遵旨!”
“选一百精锐跟着你。”魏王咎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重得几乎能捏碎骨头,“从水道走,西城门内侧有暗渠,直通城外的护城河支流,是当年为防洪水挖的,只有老工匠知道入口。”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羊皮纸,上面用朱砂画着暗渠的路线,“记住,一定要见到齐王建本人,别被他的大臣糊弄了。”
张都尉接过舆图,小心翼翼地折好藏进怀里,又让人把珠宝分装成十个小包裹,让十名亲兵贴身带着——这样即使有人被俘,也不至于全军覆没。他点了一百名擅长水战的士兵,每个人都换上了楚军的军服,藏好短刀和弩箭,在夜色降临时,悄悄聚集在西城门内侧的密道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