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像是地脉的源头,对吗?” 沈青崖替他说了出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像找到了失落已久的答案,“星隐一族的星图,总是这样与众不同。”
星隐一族!
这四个字像惊雷在苏渺耳边炸响,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他猛地抬头,撞进沈青崖的目光里。面具后的眼睛亮得惊人,像藏着一片星空,又像深不见底的寒潭,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让人头晕目眩。
“你…… 你怎么知道?” 苏渺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袖中的玉佩烫得他几乎要握不住,手背的青筋突突直跳,像有小蛇在皮肤下游走。
沈青崖却没回答,只是将那张星图叠起来,仔细地折成方形,塞进他手里:“这东西,或许本就该属于你。” 他转身走向书架,背影在晨光里拉得很长,衣袍的下摆扫过地面的灰尘,留下淡淡的痕迹,像水墨画里的留白,“顾公子,多谢你的款待,星图我已看完,先行告辞。”
顾砚愣了愣,连忙跟上:“沈先生不再多留几日?山长还想与您探讨些历法呢。”
“不了。” 沈青崖走到门口,木门在他身前投下巨大的阴影,像张开的巨兽之口,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苏渺一眼,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许久,像在确认什么,“苏公子,有些秘密藏不住太久,与其等着被人揭开,不如自己先找到答案。”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像风穿过石缝的私语,“后山的望月崖,或许有你想知道的。”
说完,他推门而去,青灰的衣袍消失在晨光里,像一滴墨融入清水,瞬间没了踪迹,只留下门轴转动的余响,在阁楼里久久不散。
阁楼里只剩下苏渺和顾砚。苏渺捏着那张星图,手心全是汗,星图的边角被浸得发皱,朱砂的颜色也晕开了些,像洇开的血迹。顾砚看着他发白的脸,眉头皱得很紧,指尖在书架上轻轻滑动,发出细碎的声响,目光里满是探究。
“你认识沈先生?”
“不…… 不认识。” 苏渺慌忙摇头,却不敢看他的眼睛,只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指甲缝里还嵌着点墨渍,“我也是第一次见。”
顾砚沉默了片刻,没再追问,只是捡起地上的《天文训》,放回书架,动作轻缓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医舍那边还等着,我们先过去吧。”
苏渺点点头,跟着他往外走。手里的星图像块烙铁,烫得他心口发慌。沈青崖的话在耳边回响,后山的望月崖,星隐一族的星图…… 这些碎片像拼图一样,慢慢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却又看不真切,像隔着层磨砂玻璃。
路过医舍时,里面安静得可怕,连药炉沸腾的声音都没有了。往日里弥漫的药香变得稀薄,只剩下淡淡的苦涩,像被抽走了生气。苏渺的心一沉,快步冲了进去,衣袖带起一阵风,吹得案上的药渣纸飞飞扬扬。
床榻上空空如也。
原本躺着少年的地方只剩下凌乱的被褥,上面沾着褐色的药汁和几点发黑的血迹,像几朵开败的诡异花朵。谢临坐在地上,背靠着药柜,药柜上的瓷瓶倒了好几个,白色的药粉撒了一地,像落了层薄雪,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苦涩,呛得人喉咙发紧。他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带着疲惫和懊恼,指尖还捏着一根没来得及使用的银针,银尖闪着冷光。
“人呢?” 苏渺的声音发紧,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全力。
谢临抬起头,眼底布满血丝,像熬了几个通宵,眼球上的红丝像蛛网般蔓延,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被他家人接走了。” 他抓了抓头发,指缝里还沾着药渣,“方才来了几个自称是他亲戚的,说是要带他回山里找土方子,我拦不住,他们人多,个个看着都像练家子,手上的老茧比我药杵上的还厚。”
“什么样的人?” 顾砚追问,神色凝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块成色极好的羊脂玉,此刻却像带着凉意。
“看着像山里的猎户,穿着粗布衣裳,裤脚还沾着泥,手上全是老茧。” 谢临回忆着,眉头皱成了疙瘩,像拧在一起的麻绳,“不过…… 他们腰间都系着黑色的腰带,上面好像绣着什么图案,闪着银光,我没看清,只觉得眼熟,像是在哪本毒经上见过类似的标记。”
黑色的腰带!
苏渺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昨夜在山林里的黑衣人,想起那个跪在地上的黑影,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指尖的星图仿佛也跟着冷了几分。
“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
“好像是后山。” 谢临指了指窗外,那里能看到后山起伏的轮廓,晨雾像纱幔一样笼罩着山林,只露出些模糊的山脊,“说是要去望月崖那边采些草药,说那里有种奇花能解毒。”
望月崖!
苏渺和顾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沈青崖刚说过望月崖,那些人就带着少年往那边去,这绝不是巧合,更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等着他们往里跳。
“我去看看。” 苏渺转身就要往外跑,指尖的星图硌得他生疼,像要嵌进肉里。
“等等。” 顾砚拉住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过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像寒冬里的暖炉,“你一个人去太危险,我跟你一起。” 他看向谢临,目光沉静,“谢兄,你在此等候消息,若我们半个时辰未归,便去通知山长,让他派人支援。”
谢临点点头,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药粉,白色的粉末在他墨色的衣袍上簌簌落下,像场微型的雪:“算我一个。那小子的毒还没解,真出了事,我这张脸往哪儿搁。” 他说着便抓起药箱,动作虽仍带着急躁,眼底却多了几分坚定,像淬了火的钢。
三人穿过书院后门时,晨雾正渐渐散去,露出后山青灰色的山脊,像巨兽的脊背。石阶上长满了青苔,湿漉漉的,踩上去打滑,边缘还有些松动的石子,稍不留意就会滚落。苏渺走在最前面,手里紧紧攥着那张星图,沈青崖的话总在耳边回响 ——“有些秘密藏不住太久”。
走到半山腰的岔路口时,苏渺忽然停住脚步。路边的草丛里有片新鲜的血迹,暗红色的,还带着点温度,显然刚留下不久,像块被丢弃的红绸。血迹旁边散落着几片紫背天葵的叶子,正是他昨夜给少年用的草药,叶片边缘还沾着点褐色的药汁。
“往这边走了。” 他指着左边的小径,那里的野草有被人踩过的痕迹,断口处还在往外渗着汁液,像在无声地哭泣。
三人加快脚步,沿着血迹和药草的痕迹往山上走。山路越来越陡,两旁的树木也越来越密,阳光被枝叶切割成细碎的光斑,落在地上晃动不定,像无数只眨动的眼睛。偶尔有鸟雀被惊起,扑棱棱地穿过枝叶,留下一阵急促的翅声,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清晰。
快到望月崖时,谢临忽然拽住苏渺,往旁边的灌木丛里一躲,动作快得像只受惊的兔子。顾砚反应极快,立刻跟着藏了起来,宽大的衣袍扫过灌木的枝叶,发出轻微的窸窣声。苏渺刚要问怎么了,就听见前方传来说话声,其中一个沙哑的嗓音,像砂纸摩擦木头,让他瞬间想起了昨夜山林里的黑衣人。
“…… 那小子快不行了,沈青崖怎么还没来?” 说话的人似乎很不耐烦,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焦躁,“再拖下去,人没了,我们的计划也全泡汤了!”
“急什么,” 另一个声音冷冷的,带着点金属的质感,像冰锥划过岩石,“他要的东西在我们手里,不怕他不来。倒是那姓苏的,真能解蚀骨蛇毒?别是白费功夫。”
“放心,老祖宗传下来的法子不会错。星隐一族的血脉,天生就能克这毒……” 第三个声音响起,带着点得意的阴狠,像毒蛇吐信,“等拿到沈青崖手里的另一半星图,咱们就能找到那地方,到时候……”
后面的话苏渺没听清,他的脑子 “嗡” 的一声,像被什么东西塞满了。星隐一族的血脉,天生能克这毒…… 原来沈青崖知道,那些黑衣人也知道,只有他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还在为那些模糊的记忆和残页上的字符困惑,像蒙着眼在迷雾里行走。
他正想再听仔细些,手腕忽然被顾砚轻轻按住。顾砚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目光却锐利如鹰,紧紧盯着前方的动静,指尖悄悄按在腰间的玉佩上 —— 那玉佩里似乎藏着什么机关,被他按得微微一动。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卷起崖边的碎石,发出 “簌簌” 的声响,像谁在低声诉说。苏渺眼角的余光瞥见崖边的一块岩石后面,有个青灰色的衣角一闪而过,布料的质感和沈青崖穿的那件道袍一模一样,被风一吹,像只展翅的灰蝶。
他的心猛地一跳 —— 沈青崖也来了!
而此时,前方的黑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沉默下来。山林里瞬间安静得可怕,只剩下风穿过树叶的 “哗哗” 声,像有无数人在耳边低语。苏渺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 的,像敲鼓一样,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清晰,震得耳膜发疼。他不知道沈青崖是敌是友,不知道那些黑衣人抓着少年想做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星隐血脉,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会将他引向何方。
崖边的风越来越大,吹得树叶 “哗哗” 作响,像有无数人在耳边低语。苏渺攥紧了手里的星图,指腹被粗糙的纸页磨得生疼,几乎要出血。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可能是他从未想象过的真相,以及…… 无法预料的危险。而那半块藏在袖中的玉佩,此刻烫得像团火,仿佛要将他的秘密连同血肉一起燃烧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