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雪夜惊弦(1 / 2)

苏渺在萧执庇护下获得短暂安宁,却敏锐察觉恩人带伤晚归的异常。

当他用新学的医术替对方处理伤口时,窗外的马蹄声踏碎了夜色。

披着玄甲的骑兵封锁巷口,为首者腰牌闪过“宁”字寒光——

他们要找的“侯府逃奴”,此刻正攥着染血的纱布站在窗前。

雪,下得更密了。鹅毛般的雪片簌簌扑打着窗棂,将萧执这处隐秘小院更深地埋入一片寂静的纯白。炉膛里的炭火噼啪轻响,是这方寸天地间唯一的活气。苏渺蜷在离火炉最近的矮凳上,膝头摊着一本薄薄的《百草辨微》,书页泛黄卷边,是萧执不知从哪里给他寻来的。指尖划过那些墨色勾勒的草木图形,心神却全然不在其上。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角落阴影里那个沉默擦拭佩刀的身影。

距离那晚撞破萧执带伤归来,已过去三日。那狰狞的箭创,深可见骨的刀痕,还有男人指间不经意滴落的暗红,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苏渺心上,昼夜不息。他问过,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这屋内的平静:“萧统领…伤可要紧?”

萧执擦拭刀锋的动作甚至没有停顿半分,只从喉间滚出一个短促的音节:“无碍。” 一如既往的冷硬,将苏渺所有未出口的关切与忧虑,都死死堵了回去。然而苏渺看得分明,萧执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比雪后初霁的铅云还要沉。他起身的动作,比往日慢了半拍;换药时紧抿的唇线,绷得更直。甚至这几日,他外出的次数明显增多,归来的时辰一次比一次更晚。

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在苏渺心底无声疯长,缠绕得他几乎窒息。

炉上的陶罐咕嘟咕嘟冒着细密的气泡,苦涩中夹杂着一丝奇异的草木清香渐渐弥漫开来,盖过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这是苏渺这几日唯一能做的事——依照《百草辨微》里一个极其简略的“化瘀生肌散”方子,笨拙地尝试着煎药。方子简单得近乎简陋:三七、红花、碾碎的骨碎补。他识得这些药名,却从未真正触碰过它们。此刻,他小心翼翼地将洗净的药材投入沸水中,指尖拂过那些干燥的根茎叶片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触感,如同细微的电流,悄然窜过。

指尖下的三七块根,触感粗糙沉实,仿佛蕴藏着大地深处沉稳的力量;那暗红色的红花花瓣,轻薄脆弱,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火焰般的暖意,在他指腹下微微搏动;骨碎补那奇特的鳞片状表皮,则透着一种微凉的、如同金属般的坚韧感。这些迥异的“气息”透过指尖的皮肤,清晰地传递到他的意识里,并非幻觉,而是如此真实的存在。

苏渺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角落的萧执。男人依旧沉浸在他与那柄寒刃的世界里,锋刃映着炉火,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跳动的光影,对苏渺指尖的微妙变化毫无所觉。苏渺收回目光,指尖却不由自主地在药罐边缘轻轻摩挲。这…是什么?是书中所言的“药性感知”?还是他因过度忧虑而生的错觉?他不敢深想,只是更专注地盯着陶罐里翻滚的药汁,仿佛这是维系某种希望的微弱火苗。

“吱呀——”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卷进一股凛冽刺骨的雪气,瞬间冲淡了满室的药香。萧执高大的身影裹挟着风雪出现在门口,肩头、发梢都落满了未化的雪粒,玄色的劲装被雪水浸透,颜色更深沉了几分,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底下紧绷的肌肉线条。他反手关门的动作依旧利落,但苏渺眼尖地捕捉到,他按在门板上的右手,几根指关节处带着新鲜的擦伤和淤青,指腹甚至渗着点点血丝。

更让苏渺心头一紧的是,萧执进门时,左臂下意识地、极其细微地向内收拢了一下,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保护性的姿态。那处,正是前几日箭创的位置!

“萧统领!”苏渺几乎是立刻从矮凳上弹了起来,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急切,“外面雪大,快暖暖身子。” 他手忙脚乱地想去拿炉边温着的热水和布巾,又想起药快煎好了,一时竟有些无措。

萧执的目光扫过炉火上翻腾的药罐,又落回苏渺写满担忧的脸上。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在炉火映照下,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并未走向炉火,而是径直走向屋角放置水盆的木架,简短道:“不必。” 声音比屋外的风雪更冷硬几分。

他背对着苏渺,沉默地解开腰间束带,动作间牵扯到伤处,宽阔的肩背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玄色外袍褪下,露出里面同样被雪水濡湿的深色中衣。当他想将中衣也从左肩褪下查看伤势时,手臂抬起的高度明显受限,动作也变得迟滞而艰难。

“我来!” 苏渺不知何时已端着那碗刚滤出的、热气腾腾的药汁站在了他身后。少年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清亮的眼眸直视着萧执转过来的脸,没有丝毫退缩。

四目相对。萧执的眉头习惯性地蹙起,薄唇紧抿,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骤然加重。苏渺的心悬到了嗓子眼,指尖因为用力端着滚烫的药碗而微微发白,却依旧固执地站着,一步不退。炉火噼啪,时间仿佛凝固了。

终于,萧执紧蹙的眉头几不可查地松动了半分。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将受伤的左肩背对着苏渺。这无声的默许,让苏渺心头猛地一松,几乎要落下泪来。他赶紧放下药碗,拿起旁边温热的布巾。

湿透的中衣被小心翼翼褪下,露出包裹伤口的白色细麻布。苏渺的心瞬间揪紧——那布条靠近肩胛骨的位置,赫然晕开一片刺目的暗红!新鲜的血液已经渗透了布层,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干涸发硬,粘连在皮肉上。

苏渺屏住呼吸,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他用温水浸润布巾,一点点软化、浸透粘连处,再极其小心地剥离。整个过程,萧执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肌肉线条块垒分明,却始终未发出一丝声响,只有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他刚硬的轮廓滑落。

当最后一层染血的布条被揭开,狰狞的伤口暴露在眼前。箭簇撕裂的皮肉边缘红肿外翻,因为今日的剧烈动作,有几处细小的缝合线已然崩开,丝丝缕缕的鲜血正从裂口中渗出。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紫色,触手滚烫。苏渺倒吸一口冷气,指尖都在微微发颤。他猛地想起刚才煎药时指尖那些奇异的感知,目光投向那碗深褐色的药汁。

“药…药煎好了,方子上说,三七主散瘀定痛,红花活血通经,骨碎补续筋接骨…” 苏渺端起药碗,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却努力清晰地复述着《百草辨微》上的记载,像是在寻求一种确认,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外敷…应能缓解些。” 他试探着看向萧执。

萧执侧过头,深沉的视线在少年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掠过那碗气味浓烈的药汁。最终,他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得到许可,苏渺立刻行动起来。他取来干净的布巾,将温热的药汁仔细地淋在上面,浸透。当那饱含药汁的布巾即将触碰到伤口时,他的动作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摒弃所有杂念,苏渺的眼神变得专注无比,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片需要抚平的创痛。

温热的药巾覆盖上滚烫的伤口。就在接触的刹那,苏渺的指尖再次清晰地“捕捉”到了不同往日的“气息”!那红肿发炎的皮肉之下,除了熟悉的血腥气和伤口特有的滞涩感,竟然还缠绕着一缕极其微弱、却异常阴冷的“气息”!它如同潜伏在血肉里的毒蛇,冰冷滑腻,带着强烈的侵蚀性,正丝丝缕缕地破坏着生机。这感觉如此鲜明,与指尖下药汁里那几种药材散发的温煦、坚韧、沉稳的“生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抗!

苏渺的手猛地一抖,药汁差点洒出来。他惊疑不定地看向萧执。男人依旧沉默如山,只有紧抿的唇线泄露出一丝强忍的痛楚。这阴冷的气息…是什么?是伤口恶化导致的邪毒?还是…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能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更加专注地、一遍遍用温热的药巾轻轻覆盖、按压伤口周围,试图用自己的手,将那药汁里蕴含的温煦“生气”,努力引导向那阴冷盘踞之处。

寂静的屋内,只剩下药巾浸润伤口细微的声响,以及两人或轻或重的呼吸。一种奇异的、近乎虔诚的静谧流淌在两人之间。炉火跳跃,将一大一小两个沉默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靠得前所未有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