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比这更深的恐惧,是另一种让她灵魂都在战栗的悔恨!
她……她都做了些什么啊?!
她亲手,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斩断女儿通往幸福的道路!
她亲手,把一个能让王副市长都恭敬陪同的、执掌着亿万财富的“真龙”,当成了一条人人可以踩上一脚的“泥鳅”!
她亲手,差点毁掉了女儿一辈子的幸福!
如果……如果杜建邦真的记恨自己,迁怒于晚晴……
一想到这个可能,王秀莲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她的眼前阵阵发黑,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就在王秀莲即将被这无边的恐惧和悔恨吞噬,彻底崩溃的时候——
杜建邦的目光,动了。
那道冰冷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从她身上,从整个第一排那些战战兢兢的厂领导身上,轻飘飘地移开了。
他没有看她。
甚至,他连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提。
仿佛,她王秀莲这个人,连同她过去那些上蹿下跳的拙劣表演,都只是路边一粒无足轻重的尘埃,根本不值得他投入哪怕一丝一毫的关注。
他的目光,越过了黑压压的人群,越过了那些或嫉妒、或羡慕、或震惊的复杂视线,精准地、温柔地,落在了后排最不起眼的那个角落里。
落在了那个同样震惊到无以复加,小脸煞白,但一双美丽的眼睛里,却始终写满了担忧和关切的女孩身上。
——林晚晴。
当杜建邦的目光与林晚晴担忧的眼神在空中交汇的瞬间,他那张一直如同万年冰山般冷峻的脸上,线条,奇迹般地柔和了下来。
那是一种冰雪初融的温柔。
那是一种只为一人绽放的温情。
他没有说话,但那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而这无声的一幕,对于第一排的王秀莲来说,却成了最残忍、最致命的公开审判!
无视!
这是一种彻底的、绝对的、居高临下的无视!
这种无视,比任何当面的羞辱,比任何恶毒的报复,都更加让她感到无地自容,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冰冷!
这一刻,她终于清清楚楚地明白了。
在杜建-邦的眼里,她王秀莲,连一个值得被他报复的对手,都算不上!
他之所以没有动她,不是因为他大度,不是因为他忘记了,而是因为……看在她女儿林晚晴的面子上!
自己所有的尊严,所有的颜面,自己还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而不是像孙建军一样被拖出去,仅仅是因为,自己是林晚晴的母亲!
“嗡——”
羞愧!屈辱!后怕!庆幸!
无数种复杂到极致的情绪,如同烧开了的沸水,在王秀莲的脑海里疯狂翻腾,搅得她天旋地转。
她的身体,开始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恨不得现在地上立刻裂开一道缝,好让她钻进去,永远不要再出来见人。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那些曾经天天围着她、巴结她的同事们,此刻正用一种异样的、混杂着嘲讽、怜悯和看好戏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扫视。
那些目光,像一根根细密的钢针,扎得她浑身刺痛,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她那张老脸,火辣辣地疼,仿佛被人当众来来回回抽了几百个耳光!
这一刻,王秀莲那套根深蒂固了几十年,以金钱、地位、权势来衡量一切的价值观,被主席台上那个年轻人,用一种最直接、最粗暴、最不讲道理的方式,狠狠地,一拳击得粉碎!
碎成了漫天的齑粉!
然后,又在恐惧、悔恨和无尽的羞愧中,开始了痛苦而又卑微的重塑。
她终于明白了。
自己看走眼了。
错得离谱,错得无可救药,错得……差点就万劫不复!
在王秀莲那无尽的惶恐和羞愧中,在全场上千人那极致的期待和紧张中,主席台上的杜建邦,终于动了。
他收回了望向林晚晴的温柔目光,重新变得平静而又威严。
他垂下眼帘,看着面前那张雪白的稿纸。
然后,落笔。
钢笔的笔尖,与纸张接触,发出轻微而又清晰的“沙沙”声。
这声音,在这死寂的礼堂里,被无限放大,像是一根羽毛,轻轻地,却又无比清晰地,撩拨着现场每一个人的心弦。
他会写下谁的名字?
是厂里德高望重、劳苦功高的老劳模?以此来彰显他的公平,收买人心?
还是某个技术过硬、能力出众的车间主任?以此来树立新的榜样?
亦或是……
那个他目光最终停留的、他心爱的女孩?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死死地盯着他那只正在缓缓移动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