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熟悉的声音,让孙建军瞬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他几乎是带着哭腔,将事情的经过又说了一遍,最后哀求道:“老王,我们是一个坑里爬出来的兄弟!你得帮我!你得替我主持公道啊!他们这是要把我们厂往死路上逼啊!”
电话那头,爽朗的笑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建军啊……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这件事,我真的帮不了你。”
“为什么?!”
“因为就在昨天下午,市里刚刚召集我们几个主要单位的一把手开了个通气会。会上,王副市长亲自传达了市长的指示,要求各部门,全力配合‘红星国际商业中心’项目,确保项目顺利推进,任何人、任何单位,不得以任何理由,设置障碍,拖延工期。”
王政委的语气变得无比沉重:“老战友,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现在面对的,不是一个公司,而是整个市委市政府的意志。你再闹下去,吃亏的只能是你自己啊。听我一句劝,识时务者为俊杰,该低头的时候,就得低头啊。”
“嘟……嘟……嘟……”
电话,又一次被挂断了。
孙建军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手臂无力地垂下,那沉重的听筒“哐当”一声,从他滑落的手中掉下,在空中摇摇欲坠。
他引以为傲的“老部下”,给了他一句“胳膊拧不过大腿”。
他生死与共的“老战友”,劝他“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终于绝望地发现,他那张曾经无往不利的关系网,在真正的权力和资本联合绞杀的大势面前,就像一张脆弱的渔网,被轻易地撕了个粉碎。
他被孤立了。
被他曾经最信赖的那些人,彻彻底底地,孤立了。
他像一尊雕像般,僵在原地,双目空洞,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整个会议室,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强者,在短短十几分钟内,轰然倒塌。
没有人同情,只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悲哀。
“唉……”
一声苍老而又疲惫的叹息,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一直沉默不语的老厂长,缓缓地站了起来。他将手中那个已经捏得变形的烟头,狠狠地摁在面前那早已堆成小山的烟灰缸里,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的目光,扫过孙建军那张失魂落魄的脸,扫过会议室里每一个面如死灰的下属,最后,落在了窗外那片熟悉的、养活了几代人的厂区。
“卖吧。”
他用一种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出了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很轻,却又重若千钧。
它像最后的审判,彻底击碎了所有人心中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老厂长闭上眼睛,脸上满是痛苦和无奈:“不卖,厂子就得被他们活活拖死、耗死。到时候,别说发工资了,连水电费都交不起。”
他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球里,布满了血丝。
“几千口子工人,几千个家庭,他们……要吃饭啊。”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是啊,工人们要吃饭啊。
他们可以为了自己的尊严和利益,拼死一搏。可是,那几千名对此毫不知情,每天依旧在流水线上辛勤劳作,指望着这份工资养家糊口的普通工人呢?
他们不能拿几千个家庭的生计,去赌那一场注定会输的战争。
这个决定,代表着一个属于计划经济时代的、曾经风光无限的国营大厂,在市场经济浪潮呼啸而来的资本力量面前,终于,低下了它曾经高傲的、不屈的头颅。
这是一个时代的落幕。
悲壮,而又无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