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标和王翰律师一行人离开后,会议室的门被轻轻关上,却像是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砸落,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门外,是属于新时代的、资本的凛冽寒风。
门内,是旧时代的、被抽空了所有空气的真空牢笼。
长达数分钟的死寂,压抑得让人几乎要发疯。烟雾在凝固的空气中盘旋、升腾,缭绕着一张张灰败绝望的脸。桌上的搪瓷缸子早已凉透,就像在座每一个人的心。
“完了……”
不知是谁,用一种梦呓般的、气若游丝的声音,喃喃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像是一根针,瞬间刺破了那层脆弱的、名为“死寂”的薄膜。
“噗通!”
孙建军,那个刚才还像一头愤怒雄狮的孙副厂长,此刻却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软体动物,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了身后的椅子上。他那张曾经写满傲慢与权势的脸,此刻只剩下纸一般的惨白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引以为傲的靠山,他赖以生存的体制,他经营了一辈子的人脉网络……在对方那份轻飘飘的、盖满了红章的文件面前,脆弱得如同沙滩上用沙子堆砌的城堡,一个浪头打来,便瞬间分崩离析,连半点痕迹都留不下。
他终于明白了,时代,真的变了。
但,他不甘心!
他怎么能甘心!
他孙建军在这座小城里呼风唤雨了半辈子,走到哪里不是被人前呼后拥,奉为上宾?怎么能就这么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港商”,用几份文件就逼到了绝路上?
一股困兽般的疯狂,从他涣散的瞳孔深处,重新燃起。
“不……还没完!还没完!”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从椅子上挣扎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墙角的办公桌,一把抓起了那部红色的手摇电话。
他要打电话!他要把自己所有的关系,都动用起来!
他就不信,这满城的领导干部,都是他的人!
“给我接……接市府办,找……找刘主任!”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带着一丝不正常的亢奋。
电话很快接通了。
“喂?是老刘吗?是我!孙建军!”孙建军几乎是吼出来的,他试图用巨大的音量来掩饰自己内心的虚弱,“老刘!出大事了!我们厂被人欺负到家门口了!一个叫什么南风投资的港商,伪造文件,说我们厂的地皮是他们的!你赶紧……赶紧帮我查查!让工商和公安的人都过来!对!他们人刚走,开着黑色的皇冠车……”
电话那头,是他多年的老部下,如今市府办的一位实权副主任。听完他颠三倒四的叙述,那边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
这十几秒的沉默,让孙建军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
“喂?老刘?你说话啊!”他焦急地催促道。
“咳……老领导,”电话那头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却带着一种孙建军从未听过的、小心翼翼的疏离,“这个事……我知道。”
“你知道?”孙建军一愣。
“嗯……南风公司的投资,是市里今年头号的招商引资项目,市长亲自抓的,王副市长是总负责人。他们的所有手续,都是市里开了协调会,特事特办,一路绿灯批下来的……绝对,合法合规。”
“什么?!”孙建军如遭雷击,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老领导,我劝您一句……”电话那头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这件事,已经定了调了。胳膊,拧不过大腿啊。您……您还是顺势而为吧。”
没等孙建军再说什么,电话那头便传来了“嘟嘟嘟”的忙音。
对方,挂断了电话。
孙建军握着冰冷的听筒,呆立在原地,手心里全是冷汗。
“不可能……不可能……”他失魂落魄地摇着头,再次疯狂地摇动电话的摇柄,“给我接……接武装部!找……找我老战友,王政委!”
电话又一次接通了。
“老王!是我,建军!”
“建军啊,怎么了?听你这口气,跟谁干仗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